秋天的思念
——怀念父亲*我的“老王哥”
“爸，我也要跟你走！”
“去，回去让你妈给你洗脸”
等把脸洗干净出来时，你早已骑着自行车偷偷溜走了，于是，我、我们坐在院子里就哭，就嚎……
当年老石旦普遍的住房结构：老少间。我们家是一栋房的房头儿，父亲自己又接盖了凉房、煤仓、菜窖，院子里种得满是各种各样的蔬菜，还养了一条唤做“黑子”的狗。到了秋收,小院里的菜可供一大家子人食用。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爸爸还在院子里搭了厕所，让我们不许出去，说外面太乱，就在自家院里如厕。现在想来，父亲对我们姊妹六个的呵护虽不是每日挂在嘴边，但行动却早已说明了一切。院子里的卫生、收纳等杂活儿大都是由父亲来整理打扫的，干净整洁，东西摆放整齐。 父亲一人上班，工资不高，在煤矿的化验室工作，养活我们一大家子八口人。母亲是个勤俭持家的女人，记忆中那个年代虽不是顿顿有肉，一日三餐也能吃饱。带鱼炖咸菜，家常烙饼【不放油那种，到现在无论出门多久最惦记的就是妈妈烙的那张饼】，熬棒子面粥，把我们一个个身体“饲养”得杠杠的，我们家的日子也好过其他人口多的人家，这个功劳归功于母亲。男主外女主内，母亲总教导我们姊妹：“吃不穷，喝不穷，打算不到就受穷。”到现在我们各自成家了，这句话总能牢记在心并且贯穿我们的生活点滴，不铺张浪费，但也不亏着自己。能省则省绝不浪费，不怕人笑话。妈说，自己的日子自己知道，管其他人怎么看。
父亲性格开朗，对生活积极乐观，出门见着无论年长年幼的总是先主动跟对方打招呼，于是“老王哥”“王叔”“王大爷”的称呼传开来。父亲还爱给人起绰号，左右邻居的孩子几乎都是父亲给起的绰号，并且这些绰号家喻户晓，直到现在依然使用频率很高，谁只要一叫一答应，马上就判断出是否是当年的发小老铁，他们或她们都回忆着、感谢着父亲若干年前“灵机一动的发明创造”。父亲上过几年私塾，酷爱书法；逢年过节，街坊四邻都找他来写春联，等大年三十中午吃过团圆饭，他总是爱走街串巷，看看别人家的对联来取长补短，互相学习，把好的内容和笔法记录下来，回来反复练习，直到自己满意为止。那些年，帮人家写家书、写诉状、证明什么的，都由他来执笔。不求任何回报，就是喜欢。
后来，我定制了一千多副的对联红纸，父亲可是写了个痛快，饭前饭后，没事儿的时候就完成几副对联再睡觉，不到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写完了所有的空白红纸。
说起过年，不由得讲件趣事。过去过年，总会储备好多食材，像炸油饼、炸年糕、卤肉、炸丸子、晾晒干果等等一系列……总会拿竹筐挂在小凉房的房梁上，一来怕有耗子窜上去，二来怕拿取方便不等过年就吃完啦，总之是有各种“藏”的嫌疑。可再怎么隐秘，父亲总会进去“偷”吃两口；每每从凉房出来，嘴里就嚼着东西，我们却怎么也找不到。就这样，这一切还是瞒不住一个人那就是——四姐，她总能像爸爸一样进去，而且一准儿就能找到好吃的。后来我们“采访”过她，你是怎么找到的？她回答，爸爸每次进凉房收拾东西我就跟着，问这问那，都在哪儿放着……爸爸抵不住这小馋嘴无休止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叨叨，于是就“招”了。我清楚得记得，我是不吃羊肉的，但有一年备的年货里煮的是一锅羊下水，也许是正合了我的胃口，看一会儿电视就去一趟凉房偷吃一点儿，结果一晚上吃了不少。多年后谈及此事才知道，其实她们都知道我去偷吃啦，却没有一个人“揭穿”，家人这颗疼爱我的心让人泪目啊！
记忆中的父亲，每天起得很早，掏炉灰、洒扫院落、点火、喂鸡、喂狗、砸煤块、磕锹……我们姊妹在睡梦中总能听到或梦到他咳嗽的声音，等你醒了，他把活儿早就干完，骑车上班去了。 父亲总是爱在休息的时候带姐姐们骑车去石嘴山玩儿，我是没有一次这个经历的。而且又因我排行最小，家人们都护着我，买回来好吃的、好用的先让着我；好看的布料先给我做衣服，小时候没穿过一件带补丁的衣服。过年，二姐总是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出去跟同学玩儿；跟大姐比赛嗑瓜子，她还督促我学习，放假让背古诗词，中午下班回来她考我，背不会不让吃饭……现在想来多好的时光啊！三姐带我去矿上洗澡堂洗澡【其实最怕跟她去，给我搓澡特疼，还不敢吱声】回来穿凉鞋走路，怕鞋里进沙子她背着我；对四姐最深的印象停留在她照着手绢上古装美女能原原本本勾画下来，实在佩服！【现在外甥女学美术，是不是有些遗传呢？】我和五姐的年龄是姊妹中相差最多的，4岁，但从小时候直到现在，我俩的沟通是最顺畅的。
夏天一到，晚饭后的一家人便坐在院子里葡萄树下聊聊天，说说一天里发生的事情。这时候，父亲总是爱沏上一杯茶，那个年代没有像样的茶杯，就用罐头瓶子，父亲爱喝热茶，慢慢品，一晚上能喝两、三杯也就无味啦。淡淡的茶香弥漫着空气，最妙的是还夹杂着一丝丝甜味儿，所以引得你，也想端起茶杯品一口。这样你来一口、我来一口，轮番轰炸一波，爸爸的茶水也不多了，这时的爸爸总会说一句：“爱喝给你们也倒一杯！”但做不到啊，大家还是喜欢抢着喝父亲的那一杯…… 我们在矿区长大，童年的记忆是那么美好……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人心是朴实的。
2002年从老石旦搬到市里平房，那年冬天我结婚了。 家里的人口也随之慢慢发生了变化。从8到10到15到18到至今的21人。
2006年父母从平房搬到楼房。没有了像住平房那么多营生干，但父亲总也闲不住，他从一楼后院外墙上给我们安了一盏灯，说怕姑娘们回来黑看不清；又从床头上装了个灯跟开关，说是晚上起夜好照亮；自制刀架、自己修理并熟练使用缝纫机、自己焊接电源插头，自己粘补磁带和老年唱戏机……随着家里开车人多了，干脆买节水管安上喷头在后院洗车，外甥起名“六姐妹洗车房”！父亲的一个举动，给我们带来多少方便啊！其实洗车的真正意义在于一家人可以边干活边聊天，所以只要你一回家，父亲总是张罗你洗车，你悄瞄他，幸福早已跃然于脸上，他的劳动得到了大家的赞许，我想，父亲的心里乐开了花……
对于父亲来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拿上毛笔去公园写字，母亲有时在公园跟邻居说话聊天，我调皮，悄悄在后面轻轻拍一下、叫一声“老王哥”“老王嫂”……等回头一看是我，总被“骂”一句，碰到认识的邻居会哈哈一笑，不认识我的会追问，我是谁？母亲总解释“我们家二百五老小姑娘”我伸伸舌头，就为了逗他们开心。 2017年春节大年初二，我创意我们一家人拍摄了婚纱版的主题全家福，“全家就我一小小子儿”的画面呈现得一清二楚。父亲一身西装，用现在时髦话说，精神小伙儿一枚。 老王哥工作期间有出差机会，老王嫂留在家中照顾我们姊妹，所以老王哥心里对老王嫂总感觉亏欠，心想着现在条件也好了，也有时间了，出门旅旅游吧！
2012年是我与平结婚十周年的美好日子，我们俩决定和双方父母一起去三亚过年。那时父亲得了脑梗，正在康复期，身体超胖，还不爱说话不爱运动，不与人交流，一坐下来看电视就不动地方了，走路蹭地不抬脚，我们心想或许通过旅游可以改善。真是想啥来啥，从上出租车的那一刻起，平惊喜地发现，岳父的脚有力地举高高了！再不像以前似的老趿拉地了！ 这可是个大团队，双方父母四口、我们一家三口、平的弟弟我的小叔子博拢共八口人，先到银川，直飞三亚。天呐！到达三亚，热浪就一下子把我们的厚重衣裳剥去了。这种体验还真是生平第一次，估计父母亲也是，骨子里都觉着爽！接下来的更带劲儿！湿润的空气、如洗的蓝天、咸咸的海水、摇曳的海风、指缝的海沙、手指的海鲜、东北的菜肴、刚落地的椰子……近半个月的三亚年聚，留下了太多南方的味道！尤其是平让父亲在海滩学毛泽东挥手的神采，记忆犹新，而且用纸质照片保留在相册中，正是这次搬家整理照片时看到的，只是不曾想当年的刹那变做了今后的永恒…... 父亲在三亚心情是极好的，与母亲、与亲家、与我们，每天都高兴着、快乐着！走路好了，话也逐渐多起来，早睡早起，饮食规律，神清气爽，关键是回到家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超出了之前的预期，我们太开心了！
几年后，由外甥带着，在2018年4月又开启了老王哥牵手老王嫂南方7日游的行程。老俩口先后去了上海、苏杭二州……以弥补母亲这么多年为我们这家的默默付出。
胡杨，“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被世人称为英雄树。胡杨林，这对我也是很多年前就心仪想去的地方。2018年10月1日，一家人出发，目的地额济纳旗胡杨林。两辆车行进在G7最美高速上，说说笑笑，心情大好，上有老下有小，其乐融融。天不亮就进了景区，等着看日出时的胡杨。此次旅行共七天，一家人住民宿休息好还不累，把不好的心情都交给了美景。拍照有道具组、服装组、气氛组【宋志轩】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现在想来，我们一家人不管什么样的组合，在一起总能玩到极致，这跟父母亲的家风离不开，不计较、善沟通、理解他人。
2019.2.7春节正月初二，我们一家人开车进京，跟五姐的公公婆婆一大家人过年。我们到达北京的时候已经凌晨1点多了，进屋餐桌上的一桌美食摆放得整整齐齐在等我们，姨夫【五姐公公】从里屋出来，仍着一身早就准备好了的喜庆唐装，乐呵呵的，满头银发，老人家一直在等我们，此情此景让人热泪盈眶……年轻时候的“高八两”“王一斤”如此一见如故，亲家俩仍要“量量酒量”，让我们晚辈敬佩，唏嘘不已岁月的如风……
刚进2020年一月，四姐、五姐领着爸妈去桂林、北海……游玩了一趟，没想到家新冠疫情开始了，幸好早早回来。
2020.6.10早跟平公园，听到有人叫我们，在公园长椅上碰到爸爸，拿着他不离手的海绵毛笔，我提议来我家聊天，老王哥跟着上楼，我们搬新家还是第一次来，我说中午给你包饺子吃，平给放上有年头的磁带让父亲躺在躺椅上舒服地听，之后平去开会。
我准备午饭差不多时，来跟父亲聊天，谈家庭、谈我们子女教育、父母是孩子榜样、谈家风……午饭后，父亲执意要回家睡觉，并且约好晚上带他去葡萄街夜市。吃了红柳大串、烤鱿鱼、网红饮料，满足的像个孩子一样，我说让父亲一个人回家，反正也不远，但平坚持要陪着一起走，那也是平单独和岳父见面聊天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
2020.6.21正逢父亲节，我订了个蛋糕，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一家之主”。爸爸说，这个父亲节是我过得最开心的！
2020.6.25【端午节】下午接到父亲电话告诉我，
“我又咯血啦，你来吧。”
“我不过去了，咱俩都往医院走吧。”
——“行”——
【电话那头的父亲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干脆利落】
到了医院测体温37.2°直接住进发热门诊，大夫开药，做各种检查，与此同时，父亲鼻腔、嘴里开始大口出血，头抬不起来，还一个劲儿地给我解释，你看我这样能不给你打电话吗？我在一旁含泪，只能给他不住气地递纸，帮他摩挲后背。医生给打了止血针，输液，终于稳定了，要陪护一晚并盯着咳嗽情况。病房里一张病床一张检查床，我蜷缩在那张皮质检查床上，紧紧盯着丝毫不敢大意，父亲只要一动我就起身，夜晚咳嗽也只是轻微，痰中带血丝，从深夜23:00到凌晨5:30一声不吭，呼吸均匀、睡眠良好。
当晚我发微博“现在看啥、干啥，都是幸福的！只要在身边……我让你每个父亲节都是开心的”。
年暮的父亲像是一本历史教科书，有好多知识与阅历，父爱是一本读不完的书。 白天精神状态好，就跟我聊他们那个年代、他们经历的事儿，怎么跟母亲从河北老家来到的内蒙古乌海，怎么经历的文化大革命、贫下中农如何划分、农村种地挣工分、母亲装火车、掏厕所……母亲生育我们姊妹六人，没有男孩儿，所以父亲总是自豪地形容：“我们家是七仙女，就我一个小小子儿！”我行六，因此也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仙女。父亲跟我说，你们现在各自成家不论穷富都很幸福，孩子们也争气，咱们这一大家子不争不抢、和和气气都挺好，我很满足也知足啦，这辈子当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行咧。
姑娘中考，姐姐们让我换出来照顾女儿。
父亲随即转院，做进一步治疗，五姐陪护，每天群里汇报病情，我们则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2020.7.2上午母亲去医院看望，父亲站在二楼走廊窗户前，外甥举着输液瓶，老王哥对老王嫂说“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然后挥挥手“回去吧”！ 谁成想这就是老王哥跟老王嫂的最后一面。
这一年老王哥85岁，老王嫂83岁。
2020年7月3日凌晨2:00，全家唯一的一个小小子儿离开了我们，想想他从此就在我的生命中远去，不由潸然泪下。 那一刻，通知书上签字是最不情愿的，但你还必须去，二姐夫、平、五姐收拾病房，我们只能隔病房门观望，无能为力，心中不由生出敬畏之心！回来的途中，外甥前面开车我搂着母亲慢慢地跟她讲述，我们先回家吧，老王嫂不愿意走，一个劲儿问我，我说不出口……现在想起那幕，依旧心痛父亲、心疼母亲。
回到家中陆续开始收拾物件，我想起要整理父亲照片，母亲给我指了指，你爸的东西都在那个小匣里，母亲不识字，家里所有的重要证件都是由父亲管理，我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摆放他跟母亲的各种卡及证件：医保卡、身份证、老年优待证、银行卡、就医卡……让我吃惊的是，每张卡每本证件摆放井然有序，包括掀开的盖子上也镶嵌的卡包。打开卡包，里面保存好好的前一段时间穿着喜欢的衣服早已去照相馆拍摄的证件照，剩余三张。这一幕让我肃然起敬，自律的生活，各种事宜安排得有条不紊。我跑到后院的小树林嚎啕大哭，泪水再也忍不住，瞬间开了闸！平在我身后，两人一起，就这样哭着、伴着……
天亮去墓地，平说，为了防老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我俩边哭边聊，想到从此真就天各一方了，又一次释放眼泪…… 就这样，忍痛，办理一切后事，选棺木、守灵、告别。
从此，您长眠，我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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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面临中考，我每天坚持做饭做家务，把所有的爱给予身边人身边事，善待每个人。只是忙完后身上没有力气，无心干任何事情，一切都与我无关，仿佛我要跟这个世界隔离的状态。
很多时候，其实经历了最难熬的时光，才发现是孩子给了你活下去的勇气。孩子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大人养育孩子，而孩子净化我们的心魂。我是爸妈的孩子，我是孩子的爸妈，父母子女一场，互相滋养。不必追。
接下来几日总是做梦梦见老王哥 2020.7.10做梦梦见爸爸说，让我买几把凳子，来人坐不下。
2020.7.15午休梦见我问：“小东，你挣了钱给谁花？”
“姥爷”
“姥爷呢？”
“姥爷让唐老鸭带走啦”
“谁跟你说的？”
“三姐”
梦里抱着小东开始哭起来。醒后泪水已打湿枕巾，沙发上久坐回不过来味儿，不由……。
2020.7.24早上起床做梦梦见老王哥睁眼了，说他只是睡了一觉，看见很舒服。
~痛~
心里有话、眼含热泪，一家人少了一个人的滋味儿真不好受，没有经历过的真是没有资格去评论经历过的人和事。
老王哥，今天我把脸洗干净了、我想坐你自行车的前梁、你用膝盖故意顶我让我往前坐、我不怕车子上的闸夹我的手、还想喝你茶杯里的水、想你拿着收音机听京剧唱老戏、想你的“小破坏”“小制作”、想给你掐头，想你……
老王哥警句：静坐常思己过 闲谈莫论人非
老王哥金句： 高畅 高畅 你真棒
多吃饭 少打架【我结婚仪式上老王哥赠我的】
六姑娘：老海子 2020.8.11【写于父亲五七立秋】完稿于2020.8.23
高平整理修改
照片提供 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