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风林春花。
又是一年匆匆而过。
她长衣而立,红色的裙摆随风飘动。
手中灯火苍白朦胧,这盏灯本身就像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幽灵。方圆百里鸟兽花草的生气都会被吸引过来,围着它跳起阴森宏大的舞蹈,像无数海藻在漩涡中变幻飘摇。
“一个人走在这黄泉枯骨中,不怕吗?”吹熄了一盏灯,孟婆回身问她。
“有他在,我自是不怕的。”
她走过江南,秋日一片红叶点染苍苔,几许桂花落满如雨。飘窗外,花开花落,岁月更迭;飘窗内,悲喜交加,人间起落。
窗影里流动着最真实的灯火阑珊。
竹影扫动,南风过墙,湿冷的江南,冬风一点点舔舐过墙垣的苍苔。行走在昏黄的日影中,或见苍白冬日里的一抹胭脂红,模糊间她似乎看到了兰若,风雪落在他的眉间,覆盖在他一双桃花眼上,他笑的很苍凉,青临从未见他有过这样悲伤的容颜,一双凤眼里沾满了伤心,怎样也望不到头。
百年后,朝歌山。
兜兜转转寻了百年还是差一魂一魄遍寻不到。山上沉香清雅,树叶纷繁。青临慢慢沿山道走着,这百年,她最绝望的岁月里,只有他;每一寸的光阴,她所有的欢喜忧愁,都是他。
想到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年,黑暗中如同燃起了一丝光亮。
道旁的灯笼几经风雨早已破旧,灯火却依然如故,想是兰若用法力点着的缘故。从前只是普通的火焰,可今日她瞧着却有些异样,眼前渐渐朦胧起来,混混沌沌的黑,只有一盏灯火在眼前飘忽,如盛开的荼靡,火光摇曳了一瞬,泪猛然掉下来。
他怕她孤单,所以在每盏灯的火光里都放了他们一起时的剪影,或在山里,或是人间,每一幕都是他们。
那些静好的年月,日子过得柔软而绵长。
这盏灯里是他们在长安灯会,兰若穿了件月牙白的长袍,璀璨灯火下,他弯下身子帮自己拾起掉在地上的油纸伞,那动作一点也没有折损他的清隽颀长,反而衬得他眉目如画。
那盏是在水榭,兰若抚琴,她靠着栏杆拨弄白莲,他长身玉立,朝着她笑,面孔柔软洁净。
看到他原已画完了莲花,却挥袖抚去,重画了张未完的画。青临记起从前她出去玩总会和他说不用等到天黑,他笔下的莲花画到一半,自己就会回来。
秋来春去,谁怜院谢,风荷韶华,白首不过浮生一阙。
还有好多好多……年岁再久,她也始终记得他有一双深情的桃花眸,看她时蕴着脉脉暖意。总爱拿把油纸伞,手指匀称修长,便是这双手明暗里护了她这么多年,临了却推开了她。
他只身坠入无边无尽的冥暗深渊,将她留在光明之后。因为他知道她怕黑,其实是一只胆小的妖。
相识共度的那些年岁,无数个昼夜,她跟随在他身后,悄悄去踩他背后的那道影子,可又不敢让他发觉连自己都未完全清楚深藏心底的小秘密。
风荷亭的白莲,长川的落雨,长安的灯火,水榭里未画完的画……原来数百年的爱意,尽在未言处。
原来,爱是百年都不让你孤独。
山野荒凉,青临坐在水边,迎着夜里的风,迎来漫天繁星。
水中那截沉香木已重又长出枯皮,可是她只聚了三魂六魄,若没有那一魄兰若还是无法炼为人形苏醒过来。回到朝歌山她日日以血液浇灌,希望能使他加速修炼,弥补缺失的一魄,可仍是徒然。
“怎么弄成这般模样了?魂不是那么好聚的吧。”她提着灯找到孟婆,连日失血过多已令她无力支撑,跌坐在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