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乐毅对着洗手池呕了很久，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的胃里一片空白。

之后，他试着平复心里的委屈，可是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圈。他连忙打开龙头，用冷水给自己一点刺激。以为这样让自己镇定，也可以掩饰泪水，可是眼睛里的悲伤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旁边一个声音问：“你怎么了？”

乐毅看他一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镜子里，慕容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把挡在眼前的头发拨向一边。

“我还没有问过你，”慕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也不看乐毅一眼说，“但我真的非常好奇。”

“好奇什么？”乐毅没好气地问。

“青蛙，”慕容问，“到底是什么味道？”

乐毅又吐了起来。

“愚蠢的家伙，”慕容吐出一个烟圈，笑了笑。“还以为自己有厌食症呢！然而，身体却是诚实的。”

乐毅又咳嗽起来。

“而且，哪里真的存在那样的疾病呢？”慕容摇摇头。“你只是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爱吃的东西。”

“怎么可能没有？”乐毅却在心里怒吼，“分明是有的，千真万确的！除非我的饥饿也是假的。”咳嗽之后，他又大口地喘息起来。

“或者说，就算真的存在，又不是艾博士能够医治的了。”

“谁说的？”乐毅终于可以说出话来。

慕容叹口气道：“你早该知道的，治疗的方法只有一个。”

乐毅看他的眼睛，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可是，我怎么知道呢？”

况且，乐毅其实有些费解。慕容从前那么讨厌，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呢？

“然而，”慕容又摇摇头说，“已经来不及啦，你总是治不好了。因为你那么软弱，又那么虚伪。”

“到底是什么方法？”乐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而且你总该明白，”慕容又补充说，“心的欲望也不是食物可以满足的。”

“又是什么欲望呢？”乐毅简直要抓狂。

慕容就笑起来，冲着乐毅眨眨眼睛。“真是个愚蠢的家伙！”他这样感叹着。之后，他又吐出一个烟圈。

“还是说已经忘记了呢？”慕容接着说道，“我是说关于你的爱情——”

乐毅大惊失色。

“无论如何，”慕容又说，“你总该对自己坦然一些。”

乐毅说：“你这个卑劣的家伙！”

乐毅这样说话时，眼睛里的伤感迅速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怒火和仇恨。

乐毅也会生气的吗？这倒是慕容没有想到的。他因此吃了一惊，从前的乐毅可不是这个样子。从前，温文尔雅的乐毅、甚至唯唯诺诺的乐毅才是慕容所熟知，并因此而轻视的。

可是现在呢，他第一次向慕容展露出他的犄角。“无耻的家伙，”乐毅问，“你怎么敢提这件事呢？”他气势汹汹，多像一头被愤怒的公牛。

“谁知道呢？说是为了你好，你会相信吗？”慕容说。自然，他才不会被乐毅吓倒。反而继续挑衅道：“还是说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乐毅感到自己的心似乎收缩了一下。这种微妙的感觉虽然短暂，但无疑是清晰而且有力的。他定一定神，才又冷笑说：“我自然是不信的。我早就看穿了你的伎俩，作为一个古生物学家，我甚至看穿了——”

“看穿了什么？”作为反击，慕容也打断了他的话。“又是什么伎俩呢？愚蠢的家伙，是时候意识到你对我有多少偏见了。”

他们就这样交锋着。

“别再假惺惺了，”乐毅说，“我对你有什么偏见呢？你的虚伪总是无法否定的。”

慕容不禁苦笑一声。终于，乐毅一再地审判自己，让他有些难堪了。他摇摇头问：“我们一定要讨论这件事吗？”

“这倒解释了许多事情，”乐毅接着说道。“还说自己有梦游症呢！”言及此处，他又冷笑起来，“这倒方便了许多事情。比如为了掩饰自己的哭声，在月下调琴；为了对抗那些失眠的夜晚，要一整夜装作清醒。”

慕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断然否定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乐毅又指着镜子里的慕容说：“又比如在梦里说话，但说的不是梦话，在梦里发疯，但是从来不敢太过放纵。”

“随你怎么说吧。”

“然而有些事，难道不是命中注定的吗？有些人，你也注定爱而不得。”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还是说说S好啦，”

“可你伤害不了我！”慕容终于本起脸来。

“而且，还要研究时光机呢！嘻嘻，不是白日梦吗？”

“谁又不是呢？那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乐毅走上前去，盯着慕容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不切实际的家伙，你总是逃不了的。”

“逃，逃什么？”慕容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乐毅。一脸惊恐。

乐毅冷笑一声，转身走了。他低着头向外走去，抬起头时，在洗手间外撞见S。和平常一样，S的黑眼圈分外明显。

“谁说你是个好人呢？”在乐毅身后，留下一脸沮丧的慕容。

“真是奇怪的感觉，”乐毅这样想着。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的厉害，但既那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喜悦。至于是为了什么，他一时也不太明白。

S定定地看着他，似在想些什么。她的黑眼圈分外明显。

“她听见了吗？”乐毅想，“那也算不了什么。”

“你好，”乐毅故作镇定地冲她笑笑，问道，“最近好吗？”

S没有回答。她只是叹口气，转身走了。

乐毅很想再说点什么，比如建议她多多休息之类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或者，有病就一定要治，讳疾忌医总是不好。

他走回餐厅，王丽和范博士已经不在那里了。在他们之前坐过的地方，还放着自己的餐盘。餐盘里的青蛙似乎被谁动过。

“汪！”看到他，餐盘里的那些青蛙又叫了起来。几乎是欢呼雀跃。

“是呀，”乐毅突然那么难过，“谁说我是个好人呢？”

至少从前，他是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凭着他的良好的修养，他认为即便是慕容那样的傻瓜，也不是他可以伤害的。

不仅如此，他还一直受到厌食症的困扰，直到终于因为饥饿而吞掉了那只青蛙，从而毁掉了范博士和大家的心血。甚而还发生了变异，终于连人也做不成了。他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只是，”他只是这样想着，“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不要变成青蛙的！”

由此才有了那么一点勇气，有了一点反抗的念头。

“艾博士！”他同时想起了这个名字，才又转悲为喜了。

于是，他轻轻地一跃，跳了出去。

以青蛙的姿势。

“汪！”乐毅一边欢呼，一边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