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可思议的居士
三、傅大士与中国禅
要说中国的佛教居士,必须提到这位名副其实的开拓者,傅大士。
傅大士,原名翕,又说名弘,南北朝时人,大约与中国禅宗的祖师达摩同时代。这位傅大士也是一位奇人,从小就有点“痴”,传说他年轻时跟伙伴们去捕鱼,捕到鱼后,他每次都要把装鱼的竹笼沉到水下,一边祝祷“去者适、止者留”,说愿意去的就去,愿意留的就留下来吧。试想有哪条“笨鱼”会想着留下呢?结果自然是“竹篮打鱼一场空”了,因此上伙伴们都讥笑他是个愚人。
如今我们再看这个故事,不免又联系到另一个著名的故事。在《西游记》里边有一回叫做“三藏有灾沉水宅,观音救难现鱼篮”,讲了“鱼篮菩萨”的故事,说观音菩萨应猴子之请,用一个竹篮去捉“金鱼精”,她老人家掷下竹篮,口里念道“死的去,活的住”,结果真就捉出一条活鱼。同样是竹篮,同样是捉鱼,虽然情境大不相同,可都显示了一种非常之人的“非常之举”。
当然“捉鱼”是闲话,我们要看到的是傅大士这个人从小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性情,即难得的慈悲“佛性”。
傅翕十六岁就娶了妻,后来还生了两个儿子,虽然身处乱世,可也过得起“小康生活”。而在傅翕二十四岁的这一年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去村子旁边的河边捉鱼,却碰到了一个不一般的陌生人,正是这个陌生人的一番话改变了我们的“捕鱼青年”的后半生。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印度和尚达摩,达摩在嵩山上静修,所以人们又叫他嵩山头陀。达摩一见傅翕,说“你以前跟我一样是佛门中人,你我当年还在毗婆尸佛前有过誓约呢,可如今你却不知回头。”这可喷了傅翕一头雾水,“佛前誓约”,你以为是天方夜谭啊?
可“天方夜谭”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傅翕往水中一照,果然看见自己是金光闪烁,于是,信了,原来自己真是佛门中人啊。
不管这一段故事的“色彩”如何,傅翕已是注定有了入佛门的意念。于是,中国式“维摩禅”祖师诞生了。
傅翕带着妻子家人,甚至还有乡邻,去了黄云山修行。再山里,一家人耕作礼佛两不误,可以说是古代佛教家庭的典范。
后来傅翕修行有成,经常搞集会为乡里讲佛法,还捐家产、行布施,逐渐就有了傅大士这个称号。名气大了,便惊动了官家。当时南朝的皇帝梁武帝是个佛教崇拜者,他治下的官吏自然都是效仿“老大”,所以举国崇佛之气沸沸扬扬。可偏偏傅大士所在地区的郡守王杰是“有眼不识泰山”,说傅大士是“妖言惑众”,还把他抓进了监狱。想想这个王杰有怀疑之心也是正常的,讲佛法、传佛意的一般都是和尚们的工作,一个在家的人在那里讲“六根清净”肯定很难让人信服。不过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纷纷前来替傅大士说话,王大人迫于百姓的压力,最终还是把傅大士给放了。
傅大士后来还宣传到了梁武帝的殿上。这梁武帝有一天心血来潮,亲自为大臣们讲《金刚经》,让傅大士做旁听。武帝讲着,那些王公大臣都跟着诵经,但傅大士却一语不发。旁边的人自然很奇怪了,你这人怎么不给皇帝面子呢?傅大士就笑了,说“语默皆佛事”,心里有佛就够了,又何必在乎诵经还是沉默呢?
梁武帝于是让傅大士亲自讲《金刚经》,只见大士走上前去,以尺挥案一下,完了,下座。叶公好龙型的武帝自然是“愕然”,而唯有下边在听的志公和尚呵呵一笑,对武帝说“大士他已经讲完了。”顺便说一下,志公这个人,比傅大士资历还高,他虽是出家人却留着长发,行事不拘一格,后来南宋那位让人敬仰的“济公”身上的事迹,据说有好多都是“借鉴”志公的。
回过头来我们看傅大士,他的这种“非主流”的讲经方式确实是别有妙处,能够与佛祖当年“拈花示众”的作风遥相呼应,这也成为中国化佛教的一部分,即“中国禅”,后来禅宗的那些大师们更是将这种“中国禅”推向了极致,这个我们以后会谈到。
当代著名居士南怀瑾先生十分看重傅大士和志公的贡献,他谈到:
“唯有志公、傅大士等中国禅,可称为中国大乘禅作略,才有透脱佛教的形式,滤过佛学的名相,潇洒诙谐,信手拈来都成妙话,开启唐宋以后中国禅的禅趣——‘机锋’、‘转语’。尤其以傅大士的作略,影响更大。”(南怀瑾《禅话》)
四、“诗佛”王维
可以说,中国禅最主要的属性是强调“悟”,重视内心的豁然与明净,这与道家的“清静无为”思想结合起来,形成了哲思和文学上的“田园派”潮流。两晋以后,很多文人雅士喜欢以“居士”自居,不能说与这种思潮无关,并且也反映了佛教,尤其是中国化佛教思想对文人的重大影响。
我们来看“田园派”的重要代表王维。
王维,字摩诘,河东蒲州(今山西运城)人,唐代著名诗人、画家。说起王维,我们很容易想到后人对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的评价,当然了,还有“诗佛”这个名号。
其实,从王维的名字我们就可以看出他与“佛”的渊源,没错,维摩诘,我们前边说到的那位“不可思议”的佛教居士。看来王维的父母应该是不折不扣的佛教崇拜者,很可能还是维摩诘大士的“粉丝”。
事实上,顶着佛教居士的名字,王维也走上了一条半官半隐的居士之路。
王维是真正的状元出身,前半生仕途一路平坦,从太乐丞(掌管礼乐)到右拾遗(负责谏言),再到监察御史(掌管监察百官),继而随军出塞,任河西节度使判官(辅理地方政事)。虽然一直繁忙于政界,但王维内心还是向往清静的,他在蓝田辋川的终南山下建造了别墅,时常独自进山,寓情诗画。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王维《终南别业》)
虽然很多乐趣是“空自知”,但是只要心境与流水浮云想照,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当然,心入禅境,人还是在世间的,所以转悠了一圈,碰到来山里砍柴的老大爷,闲聊之际,都忘了要回家了。我们可以说王维陶醉于闲适的田园生活,他的追逐恬静而不忘俗世生活的态度,又何尝不是修行的居士的作风呢?
安史之乱爆发时,王维被迫在伪朝廷做了“伪官”,平乱之后,被下狱审问,他是凭着弟弟王缙的求情和自己在做伪官时所写的“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王维《凝碧池》)的诗句才免了死罪。此后在仕途,王维虽然有个尚书右丞的官衔,但基本已经没有了发挥政治作为的机会和心思。
也许,终南山下的生活真的更适合王维。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王维《积雨辋川庄作》)
农家的炊烟,田间的白鹭,林中的黄鹂,山中满是自然朴素的气息。观山花,饮朝露,自求本心。世事过往,再无相争,因为,生活已经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王维的诗,意境明澈,其静逸禅思,终究达到了“无执着分别”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