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图书馆管理员,我的工作就是和书打交道。作为新人,要在一年之内完成举办一次公共讲座的任务。
早在一个星期前我就定了讲座的题目,叫《中国古代巫术介绍》。
因为涉及的题材比较新颖,又充满了悬疑神秘的味道,海报甫一展出,立刻邮箱里就塞满了报名邮件。
腊月初雪的那天,图书馆顶楼报告厅内,我在对着名单点名,来一个,就在后面打一个对勾:
“一排一号,肖琴”
“到!”
“一排二号,冯晓东”
“到!”
···
“六排十二号,周仁”
“到”
“六排十三号,秦家彤······六排十三号?”
报告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我捏着名单对了好一阵,避免自己看错。
“秦家彤没有来吗?”
话音还没落,一个秀气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闯进报告厅大门。
“对···对不起老师,迟到了。”
我心里不快,但还是让她进来了。她看着手里的门票往后面第六排走去,找到十三号位置坐下。
没再问她的名字,想必这就是秦家彤了。
只是······我感到有点奇怪:你见过寒冬腊月下着雪还穿单衣的吗?那种单衣还是缀满了红色的小花儿,外加一条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黑裤,像是从八九十年代穿越而来的。
她背对着我的身影瘦削而又矮小,怎么看也不像抗冻的那种类型。而且是报告厅是在一楼,据我所知女生宿舍就在图书馆的旁边,抬腿就到,就算是跑着来的,那也跑不出满头大汗吧?
时间紧迫,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准时开讲是老师对学生的尊重。
“巫蛊之术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很久,远古时代就有了诅咒的文化现象,比如射偶。”
我一边说一边摁动激光笔,大屏幕上翻过一张图片,出现了一个被长钉钉穿了的布偶,模样甚是恐怖。
“唔······”讲台下的学生们都不自主地发出嘘叹声,看着他们惊奇的眼神,我心里不免得意。
因为我的专业不是研究历史文化,更不是巫术,只能将平时搜罗到的一些学说和故事做成PPT分享给大家。
我计划先介绍一些奇怪神秘的故事,再让学生配合着表演几个小巫术,这一场公共性质的讲座也就可以向馆长交代了。
而事实上讲座的走向也确实在顺着我的思路往下进行。
······
“接下来,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个更惊悚的古代巫术,叫魂。”
下一张幻灯片,黑暗的大屏幕上没有图片,只出现了一行字:
请关灯闭眼,保持肃静,我们即将演示叫魂术······
这时的课堂气氛快要达到高潮,有的学生已经低声惊呼起来!
冬日里的下午六点,窗外光秃秃的树杈上听了几只乌鸦,聒噪的叫声引起了我心中的不安。
我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我不知道哪里不对。
落日余辉逐渐隐去,墙角背对着的路灯发出幽幽的亮光,稍有几屡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恰好——恰好照到了四排十三号秦家彤的身上!
我立刻打了个冷战,寒毛直立,像是万千斤的重担压在了胸口!那个场景像刀刻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
秦家彤直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件雕塑,秀气的小脸像蜡做的一样毫无表情,最恐怖的是她瞪着圆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而此时有的学生关了灯之后快速返回座位,有的学生从后往前拉窗帘,他们都完完全全成了秦家彤的背景。
我在犹豫不决,是不是应该停止这个讲座。我喉咙发紧,有些话卡在里面出不来。
最后一件挨着路灯的窗帘快速合上,我趁最后一刻的光亮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六点十三分!
六排十三号······
六点十三分······
报告厅陷入黑暗,包括秦家彤身影的众生陷入黑暗,我的心也随之陷入了深深的悸动。
图书馆六点的钟声早已响过,那就意味着老师们已经都下班了,自修室的学生也离开了图书馆奔向食堂。也就是说——
整个图书馆大楼就剩下了一群正在被蛊惑的学生,和一个心跳加快鲜血上涌的老师!
我不能逃跑。这儿有我的学生。坚持做完报告是老师对学生的尊重。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
“同学们,1768年,在中国即将进入近代悲剧的前夜,社会上曾经爆发过‘叫魂’的恐慌。”我停顿了一下,清清嗓子。
“巫师在受害者的随身物品上做法,来将他的魂魄摄走。”
“现在——”我感觉到寒气在我身体里往上蹿。“请大家找到自己的伙伴,将准备的那块红布交给对方,我们即将向对方施加咒语。”
学生们从小到大没有上过这么刺激的讲座,自然兴奋起来。掏出自己的红布交给旁边的同学。
我早在海报展出的时候就叮嘱他们,听报告时必须带着一块红布以作巫术示范。现在,这个叮嘱似乎要将我双眼蒙蔽,将我的命索去。
突然之间,我的心极度紧张起来,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做的,她不会这样做的!可是——
“老师,我的红布交给你吧······”
是秦家彤!
薄薄的窗帘没能完全把路灯灯光挡在窗外,映着透进来的些许光亮,我分明看到了,秦家彤那瘦小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距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还是站得那么笔直,一动不动,我感受不到一丝丝的生命力,她是一颗枯萎的树。
“老师,我把红布给你,你帮我叫魂吧”声音飘渺,像天边的一丝云,忽隐忽现,甚是可怖。
我的手触到了冰凉的肌肤,是的,冰凉。那种温度完全不是人的体温,好像要把我的心都凉透。我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想把距离拉开,但是还没退出一米。
真的快要到紧绷的临界点了。
“同学们,请······请大声地读出对方的名字,但是······别说坏话哦”
底下学生们一阵窃笑,他们以为没什么。但愿他们没有听出我说话时的颤抖和恐惧。
“一——二——三!”
“周仁!”
“张子臣!”
“何雨琪!”
······
风暴似的呼喊声快要冲破报告厅的屋顶,这帮孩子已经玩儿疯了。
而我······
在我的头顶上传来那幽怨的声音:“老师你快读啊,读啊······”
我猛然抬头,却什么都没有。
“秦······家······家彤!”
后面两个字我是喊出来的!
来吧,想要过来的都来吧!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喊出来的一刻,我甚至体验到了一种解放的舒畅。
灯开了,不知是谁。整个报告厅大放光明。
今天够恐怖惊悚了,我已不在乎是谁跑过去开的灯。
众人皆笑,与旁人互相调侃,从此有你的魂魄了哟。
嬉笑过后,此次报告结束,散场。
但是我走不动。我摊在讲台的椅子上喘着粗气,缓和心情。但是······
秦家彤呢!?那个瘦小的女孩儿呢!?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望向第六排,那里早已空荡荡,不见人影。
我缓缓走向第六排,走向那个位置。两张并在一起桌子的左上角标着座位号:
“六排十二号,六排十四号”
过了两天我才想起要到值班室还报告厅的钥匙。
接待我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他的皮肤黑得不正常,好像被风干了,失水了一样。我还不知道图书馆什么时候招来这样一位老人看门。
“大爷,钥匙放在这儿了哈”
他躺在床上,没有理我。
但是当我转身退出值班室的那一刻,我呆在那里:在桌角那里分明看到了——看到了秦家彤的黑白照片。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呆滞的、木讷的表情!她透过相框上的玻璃直直地看着我,似乎在向我说:“老师你快读呀,读呀···”
而相框旁边的桌角上,标着“六排十三号”。
后来馆长跟我说,老人叫秦海生,儿子离婚之后得癌症死了,一家人最后只剩下老头和小孙女。小孙女特别爱上课,学习用功刻苦,可是没想到那一年出车祸死了。
我问,是不是叫秦家彤?
馆长愕然:“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