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北边,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土路,如同长蛇一样,蜿蜒在通往小学的路上,那也是村子里的中心路之一。
我每天早中晚,都会从那条路上回家吃饭或者上学,一直走了9年,从父母陪同到一个人走。
这段小学的日子里,我经常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她那散开的一缕缕银发如同编织而成的不规则面纱,挡住了人们的视线;银发上粘的那些柴草与灰尘,成就了虱子的阵地,让人们躲得远远的,也包括童年的我;远远地只看到她毫无生气的姿态,听到她发出女人特有的沙哑声音。
她就这样,一年四季总是拿着脏兮兮的碗筷,拄着木棍,佝偻着腰肢,挨家挨户地乞讨,度过人世的每一天。
年少的好奇,曾让我问过父亲,关于这位乞讨者的故事。
原来她是村子一个老光棍的老婆。她多年前一路逃荒要饭来到我们村,就再也没有走开。正是她在我们村要饭的过程中,非要跟他在一起,撵都撵不走,慢慢就依了她,她也就顺势成了他的老婆。
那个老光棍,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四五十岁的他,以放羊为生。经常嘴里叼着用纸卷成的旱烟,牵着一只母羊和两只小羊,抬头挺胸地走在村子通往河边的道路上;有时也会通过给那些地多的家庭帮忙锄地,混碗饭吃;有时也会跟几个老光棍在一起吹吹牛。
他们的房子是祖辈置下的,住过几代人,三间土坯瓦房,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风雨沧桑,依然矗立在路旁,好像诉说着村子的历史。
瓦房外墙的那些黄色土坯,在岁月无情的摧毁下,慢慢地张口了嘴;房子里面的檩条,椽子等也被那些寄生虫一点点侵蚀着;房顶的青瓦,在风雨中,一点点地松动脱落;房子的主人也一个个地离去,除了有老鼠跟蛇的争斗外,冷森森的,看不到一线生机。
然而,就是这样糟粕的环境,上帝也吝啬地从他们手中夺走,夺走了祖辈留下的这点遗产。
他们生活在一起后的第五年,秋雨连绵,没完没了地下了月把天。伏牛山上的雨水,如同野兽般汹涌地扑向下游的小河沟;河沟里清澈的河水,如同躲避追杀的士兵,乱糟糟地逃向岸边的庄稼地里;路旁那些昔日如同军人般刚毅的大树,也被雨水淋透了心,无精打采地伫立在路旁;他们那死气沉沉的房子,如同苍老的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似的,在雨停下不久,就轰隆一声倒塌了。
倒塌后的房子,仅有一面山墙和那些散乱的椽子,檩条等自然围成的一个墙旮旯,不过他们依然在一起,生活在这个墙旮旯里。
早晨,他去给请他帮忙的村民干农活,混一顿饱饭,下午去河边放羊,顺便在庄稼地里捡些红薯或者玉米等;她临近中午在村子东西南北乞讨,吃饱后,把给的那些馒头,油条等带回那个家;他们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着。
那个刮风飘雨的墙旮旯,终究还是残忍地倒了,他们住在了地窖里,窖口用两块旧门板盖住,遮风避雨。这个消息是在我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放假回来的时候,听父亲说的。
“啊,是红薯窖?那里面那么潮湿阴冷,咋住?”我不可思议地问。
“听他们队里人说的,应该是红薯窖。再冷,他们没有房子住,不只有住红薯窖里?”父亲平淡地说。
“他们一个队里的人,都没有人帮忙随便盖间房子,让他们住?”我问父亲。
“活该,老辈子当地主,投机倒把,这是上天给他们的惩罚,让他们替那些作恶的祖辈赎罪!再者,无利不起早,谁管他们死活呢?”父亲笑着说。
我想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可能我认可了父亲说的那种“人走茶凉”的世故,也可能是对冷漠的人情妥协,总之说不清的感觉,让我沉默下去,只管学习。
他们在地窖住了大概一年多,迎来了重大变化。党中央对于基层民生方面有了高度重视,发布了文件,要帮扶那些贫困可怜的百姓;地方行政也重新换了一班新人,包括村委会的领导;在中央的文件下,基层官员为了突出业绩,下乡走访。
在村支书带领下,那些走访的基层乡镇官员,看到住在地窖的他们,那副困苦模样,很有感触地对支书说。
“没有给他们申请贫困户名额?怎么生活环境那么差?”
“有给他们申请,但是那点钱不够用啊,没办法给他们盖房子!”支书微笑着说。
“嗯嗯,办法你们自己想。不过,希望你们早点做好基层的民生保障工作!过段时间,县里面也会有负责人要下来调查!”那个官员拍着支书的肩膀轻声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支书就请人给他们盖了一间红砖瓦房,里外粉刷一新,里面装了电灯,电费由国家财政补贴。
后来,也不知道县里领导是否来调查,这也是我一年后,再次从那条童年走了九年的路上路过时,发现的。
那次看到后,回到家,跟父亲说了这个变化,他抱怨地说。
“没想到政府竟然给他们盖了房子,咱们这房子,政府啥时帮忙扒了重盖?!”
“管他呢,咱这房子又不是不能住,不要总眼红别人!如果将来混的好,瓦房也一样有尊严活着,如果混的不好,盖高楼大厦,也一样被人们指指点点!”我安慰着。
如今,回到家乡,再也看不到那个乞讨的人,那个挣扎在最底层,只为活着的老人;她的男人,也就是那个老光棍,前些日子回家,看到他在村子里溜达,还是爱吹牛,政府给他生活经济补贴,使他生活有了保障,气色也变得红润多了。
那个乞讨的老人,也许是她那挣扎的精神感动了上帝,让她解脱了人间苦海。她挣扎了一辈子,终于迎来了政府的暖心,让她少留遗憾地离开,魂归故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