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于城市,长于城市,从未下过乡的我,并没有那种对土地强烈的向往,也没有回归乡村的情感,只有对儿时曾居住过的某街巷深处古旧大屋的一种怀想。
随着城市扩建,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它们无非是用钢筋水泥、玻璃幕墙、花岗岩等堆砌出来的现代建筑物,对着这堆“石屎森林”,并无更多怀想,而令我念念不忘的却是那片消失了的古旧屋宇,古屋有个好听的名字:趟栊屋。屋子很大,大抵是旧时大户人家的房子,在古老麻石巷子的深处。
铺着麻石的巷子诉说着岁月的悠远,长方形的麻石砖显出微微的凹凸,但街坊老人、少妇们穿着木屐走过时,依然传出清脆动听的“夸夸”声,诉说着城市古老的市井风情。
古屋最大的特点是大门有一道趟拢,所谓趟栊,是一种能够拉伸的门,而门是用直径10-20厘米不等的原木一条一条镶嵌在门框里,白天屋里采光全靠打开的趟栊,在趟栊门内侧还有一扇木门,木门很高,背后带一个木方门闩,夜晚关门上闩的情景,很有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那种大屋的气势。侧门也是木做的,临街的一面有两个铜环穿过门神的鼻子,用以敲门:以铜环叩击木门,发出较大的声响,让屋里的人听到。门背后同样也配了木闩,很沉重。
进了大门就到了大厅,大厅左右各有一间房,正对着大厅是个小偏厅,偏厅右边是天井和厨房,左边是侧门。厨房隔壁还有一间房,估计是旧时的工人房,房间门侧有木楼梯通向二楼。二楼有三间房,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很大的晒台。这屋子住了4户人家,楼下三户,楼上1户,户主都是母亲单位的同事和领导。除了楼上一层是单位领导住用,其他三户每户一间房,楼下的大厅、厨房、天井共用。我家3口人住在大厅左边那间房,而右边较大的房间住着宋姓人家6口人。
假日的白天,大人们把木门打开,把趟拢门关上,邻家兄弟四五人就会来到趟拢门前玩耍,他们像猴精一样顽皮,把趟栊门当作云梯上下翻爬、跳跃,嬉笑嘈杂之声四起。我常常坐在大厅的木饭桌前看这群猴儿玩耍,跟着他们笑,待他们遭到了大人的训斥离去后,我独自倚着趟栊,在红木散发的木香里,静静看巷子来往的人,听对门的男孩玩“叭叭子”(一种放在玩具枪里,用纸包着少量火药的“子弹”,也可用锤子敲击让火药爆开而发出“叭、叭”声。),闻弥漫在巷子里的微微火药味。
天井也是用麻石铺的,四四方方露着蓝天白云,大人们经常到天井抬着头看天气。这里也是大屋的乐园,宋氏姐妹三人放学以后,到天井唱唱歌跳跳舞,引得围观的我们发出阵阵欢笑。晚上若大人不用上班,便围坐在饭桌前聊起家常,我会应大人即兴的要求手舞足蹈地表演从幼儿园学到的歌曲和段子,引得大人的喝彩,心里感到甜滋滋的。每回想起这些,觉得那时大家在一块像大家庭一样温暖亲切,乐也融融。
上幼儿园时,母亲要在夜里下班后才接我回家,我伏在母亲的自行车上打瞌睡,感受着单车走在不大平整的麻石路上特有的颠簸,像摇篮一样催眠,到家后倒头睡到天亮。上一年级后,我要自己煮饭了,那时没有煤气,我得用煤炉或柴炉生火,用砂锅盛米煮饭。我那时还没炉灶高,搬了小板凳站在上面洗米烧饭,饭开锅后怕烧糊,就要关煤炉调节炉火的大小,然后又站到板凳上伏下身子,耳朵贴近砂锅来回听锅里的动静,当砂锅里水分的“吱吱”声变小后,饭就好了。这样练就了我煮饭的好技术,那砂锅里的米饭,软硬适中,热辣辣,香喷喷。
几年后因为母亲工作调动,我搬出古屋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不知那些邻家的男孩现在怎样了?仍然调皮么?那些街坊老人和少妇们还好吗?还穿木屐么?宋氏三姐妹在做什么呢?还会记得我这个比她们小很多的丫头么?
现在我和许多居民一样,住进了高楼,高楼里每户人家独门独户,门一关,谁也不会理会谁,住久了往往生出一种孤独感。夜里在阳台看星空,黑沉的夜幕就像电影银幕,放映着儿时大屋温馨的画面,我对着夜空感到惆怅,那儿时的大屋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应该是现代化高楼了吧?巷子也没有了,而大屋的陈年味道、趟栊的木香味、门上的铜环、凶神恶煞的门神、沉重的木闩和一大群不同姓氏的人亲密围坐的画面在我记忆深处常常被撩起。也许那就是我对故乡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