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

        蘸上柠檬黄的油画笔,一点一点的将亮色铺到深蓝的帆布板上。

   

        凌晨,渔港的海面,起起伏伏的渔火,坠落的星。

        我伸出手,试图在莹白的沙子中捡起一颗贝壳,海水却涌上来将它带走,恍惚间,浸透了衣袖。任凭海水没过脚踝,依然执着地在浓黑天幕中寻找着什么。

        海子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当阳光倾泻而下,我却没有了抬头去望它的勇气。炙热的光灼着每一寸肌肤,是火辣的刺痛。

        仲夏,蝉鸣恼人。老式的风扇吱呀作响,外婆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摇着大蒲扇。五层楼下的马路上噪杂着各种声音。我端着一碗晶莹的薯粉粒糖水,吸溜一下,甜在嘴里溢开来,终于满足着不再吵闹。等待妈妈回家的时间慢了下来。外婆对热夏的喋喋抱怨,机动车的喇叭声,街边的吆喝声,楼下歌厅的麦克风,一点点的变得遥远。

        潮湿的海风携着椰子的清香,淡淡吉他声和孩子们一起在沙滩上嬉闹。夜游的人儿私私低语,眼里却映着天上的月。我看着海,海也看着我,它静了,沉了,深了。没有人倾听它夜里的低吟,就像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渔港的灯点不亮这长夜。凌晨两点,二十三层楼上,我隔着玻璃,凝望远处的桥,路上奔驰的车。天上偶尔会滑过一两架飞机,我想象着它会飞到哪里,想象着自己坐着上面,去到不知何方的远方。等到烟花在海边升起,绽放,变幻,湮灭,光落在我的眼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而后,长长三年,我在419.1公里外,孤独地面对成长。从害怕,到麻木,到享受。这个世界不再是以前那般美好。在噪杂的人群里,我渐渐学会将自己剥离。热闹中着一冷眼,边省许多苦心思;冷落处存一热心,便得许多趣味。

        “有人把生命局促于互窥互监,互猜互损,有人则把生命释放于大地长天,远山沧海。”我不是前者,亦难以成为后者。

        动物园里,给我饮料的人,带我大胆地闯过地铁去到轨道另一边的人,在我生病时陪我比赛的人,曾是最信任的亲人,曾以为会友谊长青的,最好的朋友……也是将我推入冷水里的人,让我自己一步步爬起来,一点点擦干身上的水渍。

        空空的教室里,只有两个人,却冷漠的互相不看对方一眼,不讲一句话,形同陌路。所有的过往永远都仅仅只是过往。就如柏拉图所言:“有的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像是流星,瞬间迸发出令人羡慕的火花, 却注定只是匆匆而过。”

        一切如流,无物常驻。

        我在宿舍楼的最高层,看着天上的云,看着稀疏的星,好近好近,却怎么也够不着。夜里,听着地铁出站的声音,总有泪水浸湿我的枕头。

        有人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我看见热血在冰里,渐渐成了深红色,不再明亮而刺眼。林语堂道:“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过去常常在梦里出现,我却不再想回去,只让儿时的美好成为了心里柔软的角落,仍然要负重前行,在一次次的痛苦中告诉自己,这世界上不只是灰色。我也曾努力地成为太阳去带给这个世界哪怕一点点的温暖,却发现自己也需要这份光热。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原来成长是那么痛苦。

        “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着寂静里奔波。”每当黑暗将我淹没,我闭起眼,思潮翻涌。书里说多少人夜中忽而睁眼长叹:一个人要多么兢兢业业地浪费时间,才能在着漫长的一生里一事无成。又多少人永远将这声叹息遗落在黑夜,第二天的太阳照旧升起。我如浴火中,每每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膛里一下一下有力的撞击。正如那明月为云所遮,我只明月犹在云层深处;碧潭在无声的黑夜里虽不能见,我知潭水仍清。

      它说:我不甘心。

      我说:我不甘心。

      而后长叹一声,以冰沃面,以清醒的头脑面对一切。忽而惊觉两鬓霜白,不过匆匆弹指间。木心说:“真正的成熟是你在经历太多事情后,依然能将内心与这个世界剥离。享受人生而不沉湎,历经苍凉而不消极。” 我走过这一切,明了: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尘里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达?退世不退一步处,如飞蛾投烛,羝羊触藩,如何安乐?

      于是亦仍相信那:

      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耀采于夏月。

        亮眼的黄盖不住底下浓重的蓝,浓重的蓝也不能否认柠檬黄的存在。于是我推开窗,有风穿堂而过,惊掠书页簌簌声响。


           

                写于高二抑郁期(つ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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