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跳农门,我的大学——饿肚子的日子里(6)

66年-67年,我读小学三、四级的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蓬勃发展的时期,学校常规教学的课程废弃殆尽,这段时间学得最多的是毛主席著作巜老三篇》,我当时全背得出,记得有一次生产队要选一个能够背诵出《老三篇》全书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到送大队参加学习成果汇报活动,我是全生产队200多人中的唯一一个,因而这种无上光荣的政治红利非我莫属了。那是一个塑料壳封面小红本本,里面选集了一百条毛主语录,至今我还能背诵出其中很多。

那时候学毛选蔚然成风,我的家里凑了钱把《毛泽东选集》的一到四卷全部买齐,我也想做学毛选的积极分子。算术还停留在加减乘除简单的计算方法学习上,农村人学算术的目标就是争取不把生产队工分计错和在街上卖小菜时不算错价钱。

劳动是农村孩子无法逃避的必修课。这个时期依然是按部就班重复着以前的程序:清早起来放牛、上午上学、下午继续放牛,外加家里菜土里没完没了的各种活儿。全家人的剩余劳动力必须持续不断地投入到有限的菜土里去,以确保土里的红薯、高粱、小麦以及各种符合南方气候生长的蔬菜和杂粮能够依时循环陆续产出,否则一旦循环断链、青黄不接,整个家庭便会有类似于60年那种程度的饥馑之虞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尽管全家人兢兢业业,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原因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方面,国际势力外部打压下的国内严峻形势需要全国人民艰苦奋斗共度时艰。那时生产队里产出的早稻部分以9块5角钱一百斤的价格全部上交给国家,叫做“送公粮”支援国家工业建设和国防国防建设,现在想起来,如今国家的强盛离不开当年千千万万农民的背后苦苦支撑,共和国应当永远铭记这些幕后的无名英雄。另一方面,阳光之下亦有阴影,基层干部假公济私的现象屡见不鲜。我们分到的粮食永远吃不够半个月,一直处于一种借米下锅的状态,借不到米时候常常是一连几天吃着毫无营养的水煮青莱白莱,难以下咽。且年年如此,没有尽头。诺干年之后我就70-80年代是否饿肚子这个问题调查访问了部分与我年龄相差不大的干部子弟,他们的回答一致是:肉沒有吃,饭还是吃饱了。这就是农村人的差别,一种超越阶级的差别。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时候我的个子还很矮小单薄,就和二哥一样成为家里的劳动助力啦,二哥小学毕业后停学在家务农,大哥继续读初中,文化大革正处于如火如荼的剁手时期。

日子虽然艰难,快乐偶尔还是有的。村落建筑巷角转转、四通八达,细伢子又多,“躲病”(衡洲府一带“提迷藏”的土语)是最有条件最经常的事,也是最刺激少儿智力的事情;分边打仗也是我们最爱,玩泥巴垛垛也挺有滋味;春秋不热不热时在月光下谈鬼故事,讲到最后各自都不敢走哪怕离家几步远的夜路回家了;农历四五月黄瓜最先在各家各户菜土里的瓜盘上带着毛刺挂出时,那种香味格外诱人;有月亮的晚上如果还飘舞着螢火虫,那夜色远虚近实、明暗闪烁,真是美极了,至今回味依然是意趣无穷。

我特喜欢捉一些螢火虫,臆想着捕捉很多螢火虫放在一玻璃药瓶子中,然后盖上盖子便可以像手电简那样照亮没有月亮的夜色。哪知萤火虫被放在瓶子里以后根本就不发光,失望之极。

端午节过后便可以下塘游泳了,下塘洗澡是整个夏天最大的快乐,可以在水面上漂浮,也可以在水中自由摇摆,还在水底紧贴着塘泥巴像鱼一样游翔,至少可以在水里纳凉避暑,如果没有紧迫的事要去处理的话,在水里一呆就不愿意上岸,这时候肚子也不觉得饿了。

冬天下雪,景色固然好看,可怜身上衣正单,天气太冷了哪有心情欣赏,正所谓“雪花有意,寒冬无情”啊。那个年代的冬天奇冷无比,我们的手、脚、耳朵全是溃烂的冻疮,遇冷刺痛、遇热奇痒的冻疮配合着饥饿把我们整得服服帖帖,不敢也没有气力乱动。寂寥的冬天里我们不得不把全身上下隐隐约约感觉到的一丝暖意聚成一团,用意念把这大约的暖意牵引到单薄的衣襟之下,然后搂头弓背严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稍纵即逝的暖意,抵御着无边寒冷熬着漫长严冬,一直挨到第二年农历二三月或四月大地回春之后才可随意伸展。我如今这勾头缩背、类似罗丹雕塑《思想者》的体型便是那陈年久月的寒冬雕琢定型后留下的隽永杰作。更多的时候尽管冻疮已经溃烂,也要在泥里水里做事,冻疮从来没有被治过,现在想起来,穷人的命太溅,不是愚昧而是无奈。

我们畔壁塘肖家村是个“畔田种之,壁玉琢之”的儒学之村,家学渊远。祖辈中很多读书人,大多懂得修身持家,同时重视子女培养,有稀如龙角的文革前大学毕业生分配到县级高中教书的,还有一漂亮的堂房姑姑嫁了一帅气的军官,并生育了二女一崽,个个光鲜靓丽洋气,如仙女下凡一般,为我们这个穷乡僻壤平添了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令我们这些闰土式的农村毛孩既稀奇又眼馋,禁不住时常偷看几眼。我也只能远远地偷看,不敢靠近正看,因为城乡之间远不是一个档次的,城乡孩子之间更是判若云泥。

中农臣二爷一家也很不错,他的大子是小学老师,很帅气且有才气,在我的认知中他是有知识的人,也很出众,大队所有的盛大会议的流程都由他宣读,举止得体,口词清晰,声音洪亮,换到现在应该叫主持,他是我的小学班主任。中农臣二爷家家规严家风正,臣二爷写得一手漂亮的正楷书法,是村里各种缮写事宜的权威,村子大厅屋门口的过年巨幅对联由他专人操笔。那时候我便被臣二爷写字时的气场气势镇服,为他挥毫风运的笔采所吸引,也就开始练起毛笔字来,写得不满意的时候就去请教,他老人家不吝赐教,常常是谆谆教导诲人不倦。

.解放前我的祖父转战在外,奶奶不识字,家书的收转和回复事宜一直由臣二爷代劳,臣二爷说我那当国军营长的祖父写得一手气势雄伟、漂亮的行草书法,这为我后来苦练书画铺垫下了一层深厚的家学渊远和承传使命 。

【未完待续:我的大学(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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