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去乡下,正逢村里亲友喜宴,我们也去凑了个热闹。
新郎是九零小后生,可按照辈分,零零后的儿子该叫他叔叔,儿子笑笑,似乎很难出口,新郎也尴尬着,说好别扭。
正式的酒宴是后天,但在农村,酒席是要办三天三夜的。我们到的比较晚了,零星的还有几个亲友,新郎也似乎没事干,于是我们就开始聊天。
新郎的母亲,我们称之为婶婶的,此时,她正端着一碗饭,进进出出,不断招呼我们,让我们多吃点。新郎在杭州工作,儿子正在杭州读大学,杭州这个共同的话题让我们打开了话匣子,大家聊得甚是投机。不知何时,婶婶也在我们旁边站着。她斜背着一个有点破旧的皮包,穿着一件大红围裙,扁胖而又壮实,黝黑而又光亮的脸庞洋溢着兴奋。她一边嚼着饭,不时得插几句,句句都是为儿子而骄傲。
这时,又进来一个叔叔辈静静得坐在板凳上。婶婶一转身,瞧见了,大笑着拍那个叔叔的手臂,嘴里还嚷嚷着“你今天差点要了我的命了。”我一筹莫展,婶婶还在拍着叔叔的手臂,说:“我一直在担心对方会不会全拿走,你倒大方,还让对方全拿走,啊,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叔叔也笑着说:“我当然要客气一点的呀,当然叫他们全拿走的咯。”婶婶又大笑,转过头,对着新郎说“全拿走也行,反正是你们自己负债还钱。”新郎笑笑,静默着。我一头雾水,婶婶忙打开一个视频,“喏喏,你看--”视频里是一个花篮,花篮里是一朵由一张张百元钱旋转堆叠而成的大花,“你看看,你看看,三个担篮哦,一共一百万零八千八百八......”语气里有点小得意。
我终于明白,这是礼金,要一百万,我承认我真的被吓住了。我忙问媳妇是哪里人,“义乌东阳人”,我忙对着儿子大叫,“不要找东阳的女朋友!”一桌大笑。那个叔叔摆摆手说“今天没要她的命,他们只拿了两万元。”
在他们断断续续的叙说和补充中,我知道了大概。
新娘的父亲原本说不要礼金了的,婶婶也很开心。婚期将近时,新娘吞吞吐吐得对婶婶说,她和她妈妈很想要礼金,说要有点仪式,要在村子里挣点面子。婶婶办了个小工厂,经济原本是不愁,但接连在县城和杭州买了房子,还是有点紧张。但没办法,她只能去东挪西借,几天内就凑足了这一百万。礼金送走后,婶婶一直坐立不安,不知对方最终会拿多少。
叔叔把礼金送到女方家,女方父亲很客气,说“这么多,我们拿一点就行了。”双方正在客气之时,婶婶电话过来了,电话那头的婶婶刚好听到了叔叔跟女方父亲客气得说“不要拿一点,你们全拿走吧!”婶婶直接在电话里对另一个同行者用方言大喊“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呀!”
事后,大家问婶婶,对方真的把一百万全拿走了怎么办,婶婶把碗放下,一拍大腿,爽朗得笑着说“全拿走了,还不怕她全嫁回来,嫁不回来,也是他们还钱,我只有命了,没钱。”
“哎,礼金才拿走两万,可后天晚上几个小时就要八万,你叔叔真是心疼哦,他说几个小时就要花掉八万,他都不想干活了。”我明白她的意思,那是在大酒店举行的结婚典礼,一场典礼要八万,确实也让我吃惊,是我们大半年的工资呀!不过,我能理解,新人,尤其是新娘,她需要仪式,隆重的仪式,不仅仅是脸面,更是她希望得到这个新家认可接纳的渴望和期盼。儿子似乎也被吓到了,说他以后不想搞这种仪式,我笑着说,这要取决于女方,毕竟,人生只有一次,要到陌生的家庭里去,她们内心都希望被隆重接待的。
婶婶继续讲述着,如说书人一般手舞足蹈。“八万,赚钱不容易呐,他们也想压低一下价钱,你看,又把我抬出去。我只能去找老板,去跟他诉苦咯。那个老板很年轻,我就跟他说,我是一个砍柴的,赚点钱是很难的。他不知道砍柴是什么职业,我跟他说,我要到山上砍一些小树枝之类的,然后担到集市上卖了,换来一点钱养家糊口...”我们直接笑喷,纷纷问最终少了多少,婶婶两手一摊,无奈得苦笑着说“他说实在没办法,只给我少了二千二。你叔叔现在都还在念叨念叨,说以后不想干活了。”
走出新郎家,夜已全黑,路灯静默而孤寂得立着,乡村已经在大风里安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