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已为水

杨杰和骆佳盈是青梅竹马的邻居和同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们都生活在贵州南部的一座小城。骆佳盈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父母的单位为了支援“三线”建设,由上海整体搬迁到了贵州南部的这座小城。杨杰的父亲,是江西人。58年大学毕业分配到杨洁父母的单位。后来与骆佳盈父母一起,来到贵州。杨杰的父亲与当地一个漂亮的姑娘结婚,有了杨杰。杨杰和骆佳盈,从小学到高中,都在父母单位的子弟学校里学习。

杨杰传承了母亲天生丽质的基因,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在那些少女怀春的青葱岁月,杨杰一直是班上,乃至整个学校高中女生心里的白马王子。一大帮女生整天围着杨杰转,找各种理由接近他。杨杰环视身边似锦的繁花,曼舞的群蝶,心里却偏偏只对骆佳盈情有独钟。只要骆佳盈喜欢的东西,杨杰想方设法都要把它搞到。只要骆佳盈开心高兴,杨杰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骆佳盈也很喜欢这个只大她几天的小哥哥。在她眼里,杨杰长得比电影《小花》里的赵永生(唐国强饰演)还要英俊。比王心刚还要帅气。她心里想,这辈子要是能够嫁给他,那该是多大的幸福。她傲视每一个想接近杨杰的女同学,觉得自己在她们眼里就是无冕之王。

80年4月,就在他们即将参加高考的前两个月。骆佳盈父母调回上海的调令下来了。到5月,骆佳盈随父母一起,举家返回上海。杨杰去车站送骆佳盈。当列车开动时,杨杰不禁放声大哭。骆佳盈走之后的两个月里,杨杰每天就跟丢了魂似的神情恍惚。既没有心思上课,也没有心思看书。第一次高考,自然名落孙山。

骆佳盈到上海之初,每星期都给杨杰写信。向杨杰倾诉离别之苦,相思之情。她告诉杨杰:她到上海后,父母硬把她塞入一所民营的职业大学,让她学财经。她鼓励杨杰来年复读,一定要考上海的大学。那样,他们才可以在上海相聚,团圆。慢慢地,骆佳盈的来信越来越少。即便有,信的内容也大多是勉励他好好学习,感情的成份渐渐淡了。

第二次高考,杨杰虽然远超全省录取分数线,但他没被报考的上海某高校录取。他拒绝贵州本省一所高校向他抛来的橄榄枝。顶着父母强烈的反对,决心再复读一年,执意要考上海的大学。他觉得,只有这样,他和骆佳盈的相见才有意义。只有这样,他和她才能站在同一个平台上,他们才能平等相待。

又过去了半年,杨杰给骆佳盈寄去的几封信都被退回。邮戳上写的是“查无此人”。杨杰问遍了所有可能与骆佳盈有联系的同学,得到的答复都是“久不联系,不知所终”。

杨杰怅然若失,只能化悲愤为动力,更加专心致志学习。终于在第三次高考中,考取了上海XX大学。

杨杰一到上海,就去骆佳盈原来就读的职大找她。问了好多人,才得知她半年前就去枫*叶*国留学了。当她的消息确定,杨杰怆然泪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杨杰的人生旅途按部就班地延伸。四年大学后,毕业分配在上海的一家科*研所从事新材料研究。后与科*研所里的一个同事结婚。然后夫妻两一起考研、读博士,成为科*研所的骨干。骆佳盈毕业后就留在了枫*叶*国。据说嫁了个华人。夫妻两在某市华人区经营一家超市。四十多年过去,杨杰和骆佳盈就像生活在两个星球,杳无信息,互不侵扰,各自安好。

2020年,全球爆发了新*冠疫*情。为了保命,骆佳盈带孩子逃回中国。特殊时期,或许是为了苦中作乐。原贵州三线工厂子弟学校的80届高中毕业生建了个同学联谊微信群。同学串同学,同学拉同学,除极个别从不跟任何人联系以致杳无音讯的人之外,遍布国内各城市乃至世界各地绝大多数同学都被拉入联谊群。杨杰和骆佳盈相别四十年,第一次在群里“见面”。建群之初,群里热闹非凡。每天滴滴答答的信息声如雨落银盘,此起彼伏。大家相互诉说着分别这些年各自的境况,有好奇、探询、关怀和慰问,也有抱怨、牢骚、责备和埋怨。开始大家都热情奔放,发言踊跃。激情和新鲜感过后,微信群渐渐变得静默和沉寂。除了问一声早安和晚安,就是佳节来临之际狂风暴雨似的祈福和祝愿。然后就是偶尔为某某侄女外甥、孙儿孙女点赞投票。心血来潮时发个短视频一起分享。再然后就是通知和邀约:某某同学某日将到路过某地,望在某地的同学能出来相见相聚。同学群建了一年多,因为身份特殊,杨杰基本上一直处于潜水状态。除了被哪个同学点名或提及,才简单回几句。和骆佳盈在不同的语境下也有过一些文字交集。但他们都视对方为一个只知其名的普通微友,两人从未有过任何直接的对话和交谈。他们谁也没有对谁表达过一句特别的问候,谁也没有向谁迈近过半步。他们一直都遥望对方。虽然他们知道彼此都在上海,彼此离得是那么的近。

疫*情结束,骆佳盈时而在上海,时而回枫*叶*国。由于时差关系,她很少在群里再出现。随着群越来越沉寂,刚刚在杨杰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的骆佳盈的影子又慢慢暗了下去。2023年中秋的前几天,杨杰还在外地出差。突然接到同在上海的老同学唐晓雪的电话,说骆佳盈回国了,通过她想约杨杰见一面。杨杰回复,正好在外出差,无法赴约。之后还感慨了一句“一别四十年了”。那天晚上,唐晓雪给他发来视频邀请。杨杰知道骆佳盈一定和唐晓雪在一起,心里瞬间有些激动,也有点慌张。他在犹豫这个视频接还是不接。接了又能说些啥?片刻焦虑后,他还是选择拒绝。一个小时后,唐晓雪给他发来了两张她和骆佳盈的合影。一张是她两在餐桌前的近影,另一张是两人白天在外滩拍得全身照。杨杰乍看到照片里的骆佳盈,心里就是一惊。四十多年没见,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原来细如杨柳的腰肢,如今身材发福成了上下一般粗的水桶。脸上虽然打扮精致,但已看不出往日一点点的风采。以前顾盼流离,传神动人的眼睛,现在戴上了一副宽宽大大的眼镜。深藏在厚厚镜片下的目光,模糊黯淡、无神而茫然。杨杰的心颤栗了一下,“这就是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的爱人?这就是那个曾经让他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她?”一阵悲凉重重从杨杰脑海里坠落,直砸到心里。深爱中的人啊,难怪人们常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杨杰很懊悔看到骆佳盈现在的形象。他多么希望,骆佳盈能永远定格在他记忆中的样子。“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杨杰在感慨岁月如刀的同时,也暗暗庆幸月老对他特别的怜爱。要不是骆佳盈当年无情,远走他乡。 凭自己的那份痴情和执着现在一定会和她结合在一起。但如今她的这幅模样和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妻子周小可一比,那简直差得不是一条街半条街。世事如此弄人,杨杰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悬疑小说一样的精彩。

“相见不如怀念”这句话听了好多年,但是,杨杰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真正体会到它的含义。他打开微信,眼睛在骆佳盈的脸上停留了几十秒,然后手指轻轻一点,瞬间把照片删除。

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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