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在春节前后去世。
老太去世于年初三。
那会儿我六七岁,时间已经太久远,我只记得厚厚的棺材停放在堂屋,院子里人来人往。奶奶对着棺材说过了年初五再送你走,我们守着灵堂过了三天,我只是好奇,一点也不害怕,对着棺材的缝隙看了很久,可是乌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在她去世后很长时间,我还不敢进她住的东厢房。
奶奶去世于年初七。
那会儿我读大二,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雪,夜里十点多我迷糊中听到父母在外面对话,第六感促使我一咕噜爬起来就往奶奶家赶。夜晚的村庄万籁俱静,不时传来几声高低错落的狗吠声,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那条我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的路,在那个晚上,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推开大门,姑姑们哭天抢地,不知为何,奶奶被停放在地面上。那是我第一次有完整印象地置身于整个葬礼的流程,面对姑姑们踩点儿般精准、收放自如的略显夸张的表现,我第一次认识到了人性的矛盾,就像毛姆所说:我不知道真诚中有多少虚伪。我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奶奶除了奶奶的身份,她还是一个姐姐,她同样年迈的弟弟千里迢迢赶来,蹲在那里颤颤巍巍一声声喊着姐姐。
爷爷去世于腊月二十七。
那时我刚结婚半年,跳槽到新公司,为了早点完成工作放年假,每天加班到心力交瘁。坐长途汽车赶回家,那个小小的院子里聚满了多年不见的堂兄表姐们,我甚至没有很难过,只是觉得很怪异,一院子熟悉的陌生人,相顾无言,只有寒暄在哪儿工作每月收入多少钱。耕地已经被征得所剩无几,工业园的厂房一步步向村庄逼近,所幸有铁道阻隔,铁道的南侧还保留最后一块菜地。尽管已经火化成骨灰,依旧按照农村的习俗棺椁入殓,儿孙们披麻戴孝送至墓地,棺材被吊在了滑轮上,待要下葬,却被告知未到吉时,北方冬天的正午,我们围绕在高高吊起的棺材旁,等待时间的指针最终落定,此时,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恰似我小时候无数次见到的那样,车里的乘客纷纷探头,观摩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刻。
坐火车的人有福了,他们围观了一场葬礼;回故乡的人黯然了,从此归途多了一座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