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矗立在村南头,一道慢坡上。冠如华盖,葱葱茏茏,两人才能合抱。
树下横着一条干涸的水渠,打记事起,从未见过淌水。白杨立在渠首,渠边是一行错落柳树、槐树,歪歪扭扭,衬的白杨,越发亭亭玉立。
春天,旱渠两边油菜花盛开,繁盛热闹,暖阳肆意,遍野黄花,直晃人眼。我们便在那花田里捉蜜蜂,扑蝴蝶,攀柳树,采槐花。在渠边一条平光的土路上,学骑二八自行车,先溜,后掏骑,人比自行车高不了半头,总是冲进田里,被压在二八身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次次试,次次摔。现在想想,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低估了二八的重量。
春天处处好玩,谁在意那株无趣的白杨。
夏天,油菜结荚,收割。油菜地平整后,洒水,覆灰,老牛石碾,碾成广阔的打麦场。白杨在通往打麦慢坡路顶上,拉麦的架子车,上了慢坡,都要在此里驻留,人要歇口气。白杨罩出巨大的树荫,树下有卖冰棍的。丰收的人们,谁经的起帮推架子车孩子的央求,不给他买根冰棍儿。
树荫下,来来往往,架子车也马龙车水,买冰棍的,一手用草帽扇风,一手拿钱,嘴里和村人聊天,说笑,自然惬意,我那时羡慕,感觉这是最好的营生。
后来去县城上学,春天、夏天都少回村里。旱渠边的自留地连同柳树、槐树都分给了个人,它们的命运便由不得四季和风雨。今年少一棵,明年短一株,稀稀落落,如战败的逃兵,溃不成军。有几次回村,看到那渠边残败的树,倒有点惘然偌失。只有白杨还威严挺立,倔强,耿直,坚守在村口。
出去上学,工作,对村里的感觉,如回想昨夜梦境,深刻的剧情,模糊的身影。也就那一株白杨,淡青的树干上,一个个黑黑的树结,像一只只眼睛,凝望着遥远的我,那眼神有的冷漠,有的嬉笑,有的迷茫,有的期盼.......
那年,我抱着爷爷的遗像,随送葬的人群,走到村口,发现白杨不见了,愕然,不知所措!突然感觉故乡没了,那根连接我和故乡的风筝的线,断了。低头蹒跚挪步,唢呐哀鸣,纸帆在风中飘动,离陌生的村庄越来越远。
白杨几时被伐,不愿打问。现在回村,匆匆来去,几次上坟路过村口,再无白杨。没有白杨的村庄,房屋崭新,道路平展,却全无曾经的模样。
白杨的身形化烟而去,根却深植心底,絮绕在梦里,清晰又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