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爷爷奶奶

      我幼小的时候在无锡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奶奶住的房子(据父亲讲)是解放前爷爷自己建造的,房屋分上下两层,主柱和横梁是圆木的,外墙内墙应该好像是含有竹条的抹泥墙,二层楼板是用木板铺成的,木板不是很厚,楼上的声音完全传到楼下,一层的地面就是铲平压实的土面。一层进门就是“堂屋”,正面墙下是一张方形桌子,两边各一把椅子,正面墙与方形桌之间夹着一个条形的、两头向上弯曲且沿边带有雕刻纹的长台,台子上供有香烛。斜穿过堂屋往后是厨房,过厨房再往后出后门就是自家菜园子,沿着菜园子中的小路再往后走,出了菜园子是一条小水沟,是洗刷非厨房物品的用水处。现在这个房子已经十分破旧了,像一个经历无数风吹雨打但依然屹立在那里的“茅草”屋;后来,屋后的小菜园子也不复存在,伯父家在菜园子上盖起了新房子。

      记得厨房的炉灶旁边有一口盛水大缸,上面盖着一个用芦苇杆编制的盖子,这是当时江南农家最常见的储水方式。缸里的水是我们三人的日常生活用水,缸里的水快用完了,爷爷就会用扁担挑着两个水桶去稍远处的大河里挑水回来、倒进大缸,挑两趟就能把水缸盛满了。有时我也会一路小跑地跟着爷爷后面去大河边挑水,站在通向水面的石板台阶上,看着爷爷水桶不离扁担、扁担不离肩地用水桶底划过水面两、三下,抚开水面的漂浮物,猛地桶口按倒灌满水,一桶水就提了上来。其实水面基本没什么漂浮物,只是爷爷常年养成的习惯性动作吧。一桶水完毕后另一个桶同样操作,熟练潇洒,直起腰、有力地走上石板台阶到岸上。我有时还会看到河里的水蛇,受到来人惊吓,嗖、嗖两下消失在水下的深处。其实房子的附近有小河、水塘,但村民们都是利用这些小河、水塘的水淘米、洗衣等,水质不如流动性强的大河好。我喜欢缸水满的样子,会有一种下意识的满足感和安全感。来自大河的水,虽不十分清澈,但在缸中静静沉淀后,缸上部的水也会清澈透明。记得夏天我在屋外玩的很热、很渴,跑回到家里,奶奶就用瓢舀点缸里水给我喝,那种凉甜爽似乎现在都少有感到了,奶奶这种自然而然给我喎水喝的动作,勾画出十分具有农村生活气息的画面,值得我终生记忆。我不喜欢水见缸底的样子,那似乎是一种艰难,奶奶每次舀水都要弯腰伸手到缸底才能把水舀上来,而且缸底有一些沉淀的尘埃,舀水会勾起尘物,导致水浑浊。

      读书后,一次假期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我执意要帮奶奶挑水,奶奶说不行。趁爷爷不在,我就一人挑着水桶朝那条心心念念的大河走去,读书的我尽显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愧色,没有爷爷扁担不离肩一气呵成的抚水、提水动作,只能一个桶再一个桶地用双手提水,也不会利用脚步先慢后快可使两端的水桶产生上下振动而间隙性减轻对肩膀压力的技巧,步幅、步频的不均匀使水桶前后左右摇晃,完全没有步履轻盈的节奏美感,跌跌撞撞地把水挑到家里、倒入水缸。但奶奶看着我还是欣慰地说了句:大牛(幼时乳名)长大了,,。

      挑水的大河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条支流,可直通到无锡市内,记得在无锡市下了火车要坐船几个小时沿着这条大河逆流航行到乡下老家。后来通汽车了,这条河的客运功能也消失了。

        那时候的爷爷不下厨房,不会做饭,每天下田地干活。冬天在田头积肥,春天给稻田灌水、插秧,夏天给稻田放水,收获时下地割稻,肩挑稻谷行走田埂,到稻场打场。夏日里,爷爷干完农活回家后,就坐在门前青砖小空地的藤椅上,摇着扇子乘凉、喝茶。有时我爬到爷爷身上玩,他言语不多,会慈祥地看我一眼,任我爬上爬下,偶尔还会轻轻扶我一把。记得爷爷参与的唯一家务,就是早晨很早起床,偶尔去街弄巷(现已演变成东房桥小镇)的早市购买日常生活用品、肉鱼等,但很少买小菜,因为爷爷的地里自己种了些小菜。奶奶每天就是去小河边或水塘边洗衣,淘米、烧饭,空闲时会摆出一架小纺车纺线、织物,织出的小物品除了自家用外,还会拿出去换些钱财,算是补贴一点零用;偶尔,奶奶还要去较远处的(斗)山上打猪草,或是打一些水塘里生长的水葫芦(绿萍或浮萍)回来,与粗糠饲料搅拌在一起喂猪。家里常年养了一两头猪、几只鸡。猪长成后应该是都卖掉了,记忆中没见杀过猪;养鸡生蛋却是记忆很深,奶奶每天会去鸡窝掏出一、两个热乎乎的新鲜鸡蛋。

      去街弄巷要走一条用青石板间隔半步铺设的小路,小路向东的尽头是乡村小学和乡村卫生院。父亲说他就是这个小学毕业的。而我与这个乡村卫生院唯一的缘分就是有一次我爬上了堂屋方桌,从桌上掉下来,前额头右侧正好跌在钉耙农具上,当时鲜血直流,奶奶急忙从衣襟内侧撕扯下一条布捂住伤口,爷爷背着我一路小跑到卫生院上药、包扎。现在额头上还留着那个伤疤,成为一生的记忆。

      幼时的我就是这样在江南老家环境里生长了3年,直到上小学时离开。

      多年后,我回去时,吃水不用再去大河里挑水了,家家院子里都挖了水井,井不深,几米即可见水;再后来,家家都有了自来水,水井也失去了作用。田间小梗上,也见不到人们肩挑沉甸甸的水稻、有节奏成排行进景象,也听不到青壮年们协力推、举重物的劳动号子。几十年过去了,老家也不再是我记忆中的田园风光了,成片的水稻田变成了排排厂房,四处都是外资、合资、个体工厂,一片繁荣的工业景象。几乎没有人务农,都进厂务工或外出打工了。住房不再是木泥矮房,变成了钢筋混泥土楼房,小路变大路,石子路变柏油路,无锡县现在已经是无锡市的锡山区等。仅仅几十年,老家农村的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了,旧貌换新颜。逝去的先辈们是否会想到几十年后的“我们”是这样的生活模式,未来的人们又会是什么样生活模式?

        先辈们对生活的不屈信念,一生吃苦劳作的精神,传承到了现在的“我们”。回头望,我们也曾想,先辈们当时若能过上今天的生活该多好啊,不要那么辛劳。可是,当年先辈们如果真的过上今天的生活,是不是也会变的无欲望,不念婚姻、不思养育后代,那还能传承到今天的“我们”吗?“我们”一代又一代分离出来的生命个体散落在中华大地,带着家乡的风俗与习惯、传承着民族的文化与精神、讴歌着中华民族的生生不息。

      今日坐在飞驰在田野中的高铁上,望着车窗外一条条河流和成片的青绿色稻田,思绪不禁跑到了我幼年时的老家,借此刻心境拙笔小文纪念我已逝去四十余年、但记忆中不灭的爷爷和奶奶。

                      癸卯季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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