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恨曹蛮张松献图

前    情

图久远再平四郡 

      刘备喜得荆襄。又得贤士马氏，兄弟五人，并有才名：其最贤者马良，其最幼者马谡（sù）。刘备请教保守荆襄之策。马良以为荆襄乃四面受敌之地，不可久守。不若南征，积收钱粮，以为根本，此久远之计。刘备大喜，乃亲率大军，就近取零陵，又遣赵云取桂阳，张飞取武陵。关羽请缨（请yīng，自告奋勇请求杀敌），去攻长沙。长沙守将黄忠，南阳人，年近六旬，有万夫不当之勇。关羽、黄忠皆忠义之人，阵前惺惺相惜，不肯力战。长沙太守韩玄大怒，欲斩黄忠。忽一人挥刀杀入，救下黄忠，砍杀太守，提头上马，引百姓出城投拜。乃韩玄部将魏延也。魏延，义阳人，面如重枣，目若朗星。自襄阳赶刘备不着，来投长沙。长沙太守韩玄怪其傲慢少礼，不肯重用。关羽引魏延来见孔明。孔明以魏延杀主献地，不义不忠。又观其脑后有反骨，恐久后必反，遂喝令推下斩之，以绝祸根。刘备求告，孔明始饶其性命，令尽忠报主，若生异心，好歹取其首级。魏延喏喏连声而退。四郡已平，刘备班师回荆州，改油江口为公安。自此钱粮广盛，贤士归之；军马四散屯于隘口。

惧张鲁刘璋遣使 

      汉中太守张鲁，以五斗米道为民祈消病灾，教民诚信，不许欺诈，雄据汉中已三十年。国家以为地远不能征伐，命就地镇守。曹操屠戮马腾，新败马超，破西凉之众，威震天下。西凉之民，东奔入汉中者，不下数万。消息播入汉中，惊动张鲁。张鲁以为曹操将侵，欲称王督兵，以拒曹操。功曹（古代官职名）阎圃（yánpǔ）以为汉川民户众多，财富粮足，四面险固；益州牧（牧：主政长官）刘璋（zhāng），汉室之后，平生懦弱，曾杀张鲁母及弟。今不如趁机先取刘璋，得此西川四十一州为本，然后称王未迟。张鲁大喜，遂与弟张卫商议兴兵取川。早有细作急报入川中。刘璋闻之，心中大忧，急聚众官商议。忽帐下张松昂然而出，进计刘璋，愿亲往许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游说）曹操兴兵取汉中，使张鲁拒敌不暇，不复窥蜀中。张松其人，生得额钁（jué，一种形似镐的刨土农具）头尖，鼻僵齿露，身短不满五尺，言语有若铜钟，过目不忘，乃天下奇才。刘璋大喜，即遣张松为使。张松暗画西川地理图本藏之，携金珠锦绮等进献之物，出使许都。早有人报入荆州。孔明便使人入许都打探消息。

名段品读

恨曹蛮张松献图

      [曹操破马超，班师回都。献帝排銮驾出郭（外城）迎接。又诏曹操如汉相萧何故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皇帝赐予权臣的特殊待遇：朝拜帝王时，赞礼官只称其官职而不直呼其姓名；入朝不用急步而行；可以佩剑穿鞋上殿）。自此曹操威震中外。曹操傲睨（nì，斜着眼睛看）得志，每日饮宴，无事少出，国政皆在相府商议。张松候了三日，方得通姓名。左右近侍，先要贿赂，却才引入。曹操见张松人物猥琐（wěi suǒ），已五分不喜；又闻其语言冲撞，遂拂袖而起，转入后堂。张松欲辞回。主簿杨修识才，留张松暂居馆舍。杨修劝曹操勿慢（怠慢）奇才。次日，曹操点军西教场，教杨修引张松来，以示军容之盛。张松斜目视之，问答间，大讽曹操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等痛处。曹操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斩之。左右急劝。曹操方免其死，令乱棒打出：]

松归馆舍，连夜出城，收拾回川。松自思曰：“吾本欲献西川州郡与曹操，谁想如此慢人！我来时于刘璋之前，开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须被蜀中人所笑。吾闻荆州刘玄德仁义远播久矣，不如径由那条路回。试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见。”于是乘马引仆从望荆州界上而来，前至郢（yǐng）州界口，忽见一队军马，约有五百余骑，为首一员大将，轻妆软扮，勒马前问曰：“来者莫非张别驾乎？”松曰：“然也。”那将慌忙下马，声喏曰：“赵云等候多时。”松下马答礼曰：“莫非常山赵子龙乎？”云曰：“然也，某奉主公刘玄德之命，为大夫远涉路途，鞍马驱驰，特命赵云聊奉酒食。”言罢，军士跪奉酒食，云敬进之。松自思曰：“人言刘玄德宽仁爱客，今果如此。”遂与赵云饮了数杯，上马同行。来到荆州界首，是日天晚，前到馆驿，见驿门外百余人侍立，击鼓相接。一将于马前施礼曰：“奉兄长将令，为大夫远涉风尘，令关某洒扫驿庭，以待歇宿。”松下马，与云长、赵云同入馆舍。讲礼叙坐。须臾，排上酒筵，二人殷勤相劝。饮至更阑（gēng lán，更深夜残），方始罢席，宿了一宵。

　　次日早膳毕，上马行不到三五里，只见一簇人马到。乃是玄德引着伏龙、凤雏，亲自来接。遥见张松，早先下马等候。松亦慌忙下马相见。玄德曰：“久闻大夫高名，如雷灌耳。恨云山遥远，不得听教。今闻回都，专此相接。倘蒙不弃，到荒州暂歇片时，以叙渴仰之思，实为万幸！”松大喜，遂上马并辔入城。至府堂上各各叙礼，分宾主依次而坐，设宴款待。饮酒间，玄德只说闲话，并不提起西川之事。松以言挑之曰：“今皇叔守荆州，还有几郡？”孔明答曰：“荆州乃暂借东吴的，每每使人取讨。今我主因是东吴女婿，故权且在此安身。”松曰：“东吴据六郡八十一州，民强国富，犹且不知足耶？”庞统曰：“吾主汉朝皇叔，反不能占据州郡；其他皆汉之蟊贼（máo贼，指危害国家或人民的人），却都恃强侵占地土；惟智者不平焉。”玄德曰：“二公休言。吾有何德，敢多望乎？”松曰：“不然。明公乃汉室宗亲，仁义充塞乎四海。休道占据州郡，便代正统而居帝位，亦非分外。”玄德拱手谢曰：“公言太过，备何敢当！”

　　自此一连留张松饮宴三日，并不提起川中之事。松辞去，玄德于十里长亭设宴送行。玄德举酒酌松曰：“甚荷大夫不外（见外），留叙三日；今日相别，不知何时再得听教。”言罢，潸然泪下。张松自思：“玄德如此宽仁爱士，安可舍之？不如说之，令取西川。”乃言曰：“松亦思朝暮趋侍，恨未有便耳。松观荆州：东有孙权，常怀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鲸吞。亦非可久恋之地也。”玄德曰：“故知如此，但未有安迹之所。”松曰：“益州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荆襄之众，长驱西指，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玄德曰：“备安敢当此？刘益州亦帝室宗亲，恩泽布蜀中久矣。他人岂可得而动摇乎？”松曰：“某非卖主求荣；今遇明公，不敢不披沥肝胆：刘季玉虽有益州之地，禀性暗弱，不能任贤用能；加之张鲁在北，时思侵犯；人心离散，思得明主。松此一行，专欲纳款（归顺）于操；何期（不料）逆贼恣逞（zì  chěng，任意放肆）奸雄，傲贤慢士，故特来见明公。明公先取西川为基，然后北图汉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松愿施犬马之劳，以为内应。未知钧意若何？”玄德曰：“深感君之厚意。奈刘季玉与备同宗，若攻之，恐天下人唾骂。”松曰：“大丈夫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著鞭在先（zhuó鞭在先，指占先一步）。今若不取，为他人所取，悔之晚矣。”玄德曰：“备闻蜀道崎岖，千山万水，车不能方轨（车辆并行），马不能联辔；虽欲取之，用何良策？”松于袖中取出一图，递与玄德曰：“深感明公盛德，敢献此图。但看此图，便知蜀中道路矣。”玄德略展视之，上面尽写着地理行程，远近阔狭，山川险要，府库钱粮，一一俱载明白。松曰：“明公可速图之。松有心腹契友（qì友，情投意合的朋友）二人：法正、孟达。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荆州时，可以心事共议。”玄德拱手谢曰：“青山不老，绿水长存。他日事成，必当厚报。”松曰：“松遇明主，不得不尽情相告，岂敢望报乎？”说罢作别。孔明命云长等护送数十里方回。张松回益州，先见友人法正。正字孝直，右扶风郿人也，贤士法真之子。松见正，备说曹操轻贤傲士，只可同忧，不可同乐。吾已将益州许刘皇叔矣。专欲与兄共议。法正曰：“吾料刘璋无能，已有心见刘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焉？”少顷，孟达至。达字子庆，与法正同乡。达入，见正与松密语。达曰：“吾已知二公之意。将欲献益州耶？”松曰：“是欲如此。兄试猜之，合献与谁？”达曰：“非刘玄德不可。”三人抚掌大笑。法正谓松曰：“兄明日见刘璋，当若何？”松曰：“吾荐二公为使，可往荆州。”二人应允。

　　次日，张松见刘璋。璋问：“干事若何？”松曰：“操乃汉贼，欲篡天下，不可为言。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松曰；“松有一谋，使张鲁、曹操必不敢轻犯西川。”璋曰：“何计？”松曰：“荆州刘皇叔，与主公同宗，仁慈宽厚，有长者风。赤壁鏖兵之后，操闻之而胆裂，何况张鲁乎？”主公何不遣使结好，使为外援，可以拒曹操、张鲁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谁可为使？”松曰：“非法正、孟达，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书一封，令法正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达领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为援。

后    续

拒忠谏迎虎入川

      正商议间，忽刘璋府下主簿黄权自外突入，汗流满面，请先斩张松，后绝刘备，闭境绝塞，深沟高垒，以待时清。张松大惊。刘璋不从黄权之言，遣法正往结刘备为援，共拒张鲁，以解烧眉之急。又帐前从事官王累出谏，请刘璋勿引大患入川。刘璋不听，命法正往请刘备。刘备大喜，设宴相待，席间与法正密谈。法正称刘璋不能用贤，益州不久必属他人，而劝刘备不可错失天府之国。刘备拱手称谢，独坐沉吟。庞统也劝刘备勿做愚人，宜惜此天赐之机，取益州以资大业。刘备曰：“今与吾水火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jué，欺诈），吾以忠：每与操相反，事乃（才）可成。若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吾不忍也。”庞统劝曰，此离乱之时，莫拘常理，宜从权变，从商汤、周武之道，兼弱攻昧（mèi，糊涂），否则寸步不可行。若要不负信义，事定之后，封刘璋为西川大国即可。刘备恍然大悟。是年冬月，刘备起兵，望西川进发，留孔明与关羽、张飞、赵云守荆州重地。大军号令严明，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斩。所到之处，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满路瞻观，焚香礼拜。刘璋不听黄权苦劝，欲至涪（fú）城亲接刘备。涪城离成都三百六十里。黄权叩首流血，近前口衔刘璋之衣而谏。刘璋大怒，扯衣而起。黄权不放，顿落门牙两个，大哭而归。李恢伏阶叩首而谏，请刘璋切莫迎虎于门。刘璋不听。次日，刘璋上马出门。王累自用绳索倒吊于城门之上，一手执谏章，一手仗剑，请刘璋纳逆耳忠言。王累称如谏不从，将割断绳索，撞死于地。刘璋观毕谏章，怒责王累。王累大叫一声，自割其索，撞死于地。

鸿门会刘璋惊魂

      刘璋将三万人马，亲去涪城迎接。张松密书法正，急告刘璋行踪。法正与庞统密谋，欲待二刘相见，乘便图（谋取）之。为防有变，秘而不言。刘备至，入涪城与刘璋挥泪相见。饮宴毕，各回寨中安歇。刘璋赞刘备仁义，而笑众官妄相猜疑。刘璋脱所穿绿袍，并黄金五百两，令往成都，赐与张松。文武官将劝刘璋宜防刘备。刘璋笑众人多虑。众皆嗟叹而退。刘备归寨。庞统、法正入见，再三劝刘备顺天命，来日设下筳席，掷杯为号，杀刘璋，取成都。刘备心存厚道，念同宗，重恩信，只是不从。次日，刘备复与刘璋会宴，彼此细叙衷曲，情好甚密。酒至半酣，庞统教魏延登堂舞剑为戏，乘势欲杀刘璋。又唤众武士入列堂下，只手按刀靶，直视堂上。刘璋从事张任见状，急掣剑与魏延对舞于筵前。魏延目视刘封，刘封亦拔剑助舞。刘璋手下诸将亦各掣剑，群出对舞。刘备大惊，急掣左右所佩之剑，立于席上急阻，喝令不弃剑者立斩。刘璋亦叱命侍卫者尽去佩剑。众皆纷然下堂。刘备唤诸将士上堂，以酒赐之。诸将皆拜谢。刘璋执刘备之手，泣谢深恩，二人欢饮至晚而散。刘备归寨，责庞统陷己于不义。庞统嗟叹而退。刘璋归寨，众将劝刘璋不如早回，免生后患。刘璋不听，怪众人离间兄弟之情。只日与刘备欢叙。忽报张鲁整兵将犯。刘璋请刘备往拒张鲁，自回成都。

一章一得：

失意不可卑己，

得志不可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