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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6日是庚子年的己丑日,奇门排盘可见天盘癸加地盘癸“天网四张”的困局。日子已经是到了年根下,却是依然过着“扫码进出”的格式,疫情重新抬头,这是世界的苦难,更加也是医务人员的苦难。疫情防控的常态化加剧探视者与医务人员的矛盾,部分家属及陪客反应说看了健康码还要15日查行程,之后没有陪护证的家属一律不准进病区,简直是不近人情,一点都不人道。
人道啊人道,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老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拼的是就在门口这块儿的声嘶力竭以尽忠孝,平常老死不相往来的亲戚偏偏赶在疫情期间探视,这是亲情伦理与社会现状的逆反,兹事体大,自然有网络社会学家,网络伦理道德爱好者们协商公议,对错与否自然容不得谁私自决定。
我自打疫情开始就留了寸头,自己剃的好,省了发廊钱。在一级、二级、三级防护下都能很快的穿上防护装备,我觉得这种觉悟无关他人,总归命有且只有一条,任他人站在多高的道德制高点也别想拿下我生命的高地。
相比尊严与爱情,身家性命无论如何绝不能是由任何人践踏的。智慧、道德、理念等等所有的底线都在这里戛然而止。
然而顾得了这个,自然就会忘了那个,这年头能够十全十美的事情的确不多。我在吃饭的时候摘下了口罩,恰好被女同事看见了说:“小胡啊,你这胡子该刮一刮了哇。”
我一惊,这简直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谁曾想男人的胡子是刮了还会长的啊!我只好敷衍她说我自姓胡,“胡”字刮也刮不掉,除非年幼家母克去本夫另嫁人云云。
其实心里暗骂放屁。日子过得舒坦啦,知道现在什么状况嘛,还有闲心拿我这第二性征说事儿。我要是那种整日抛头露面,上某报纸头条,或者院内网头条的政要我一定不会忘记自己的个人细节,我将牢记个人形象要在人民群众中起到正面作用,不忘人民赋予我多么艰巨的历史任务,我将义无反顾,毅然决然的去买各种剃须产品,用尽一切渠道尽自己最大努力争取到各种发蜡发胶,以一个新时代朝气蓬勃光鲜亮丽的形象出现在群众面前,绝不给我们神圣贞洁的白衣天使团在形象上抹黑。
然而反思自己以然堕落到了这种不修边幅的地步。初心何在?愧对祖师啊!每每想起,我都彻夜难眠,只得面对手机屏幕思过。对于两点一线的工作状况,手机是唯一能让我感知外界事物的媒介了。但这是另一件可怜又可悲还很无奈的事情了,我并不想多提。
虽然现在是下午三点钟,我吃的这一餐却叫做晚饭。我虽无他长,但贵有自知之明,饭点的病人势如潮水,抢救室伤痕累累的门框已经在时刻提醒着我了。唯有这个时间是最佳的仅是时间,如果有排便的需求,最好能在同一时间进行。我恍然大悟,天使都是不吃饭的呀!医生护士怎么还在吃饭?怪不得一些病人及病人家属对此类医护人员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看来是时候要好好反省了。
15:00。
我早到了一个钟头,除了提前吃饭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有个同事要找我替班。理由是什么我不大记得了,总之在微信里说的不是很清楚,洋洋洒洒几分钟的语音让我听,我有些头晕。上午也曾给我致电,但是被我反射性的忘却了,下午又发消息。我今天势必要接她的班,不答应她恐怕又不合适。如果说占便宜这种事情是会上瘾的,那这家伙无疑就是一个资深的瘾君子。见我来了忙不迭的凑了过来,春风一般的温柔,笑容似乎能穿透口罩,一级防护下的姿态并不能使这女人疏于妆扮。小山重叠金明灭,深夜懒起画蛾眉。空调温度开的高,睫毛半融似凝胶。我一直不明白,这种疫情状态下,化妆品是否还在大卖?许要戴口罩时间很长的职业女性是否还会涂唇妆?面霜在口罩下是否会影响皮脂腺分泌,毛孔在呼吸的时候怎么通过口罩来散发出脸上多余的水分… …总之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但是没等我开口这些问题就被她热情似火的交班给打断了。
“哎呀大兄弟,你可算来了,我家里那口子呀… …”好的,首先是一段经典的告白,主要阐述了此次早交班的必要性,以及家庭情况说明,不然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够让他人同情,反倒显有一丝早退的嫌疑,如果遇到不明事理的低情商同事,很有可能要去领导那里告上一状,或是私下里给个小鞋穿穿。职场的那些常规套路,成年了以后千万要学会,不要听某些心机很重的叔叔阿姨乱放屁,或云:学医的人没有心机,都是直肠子,医学不分男女… …之类的废话,中国自继承西医体系之后,自然会溯源西医的历史,反观历史则发现满篇都写着“吃人”二字。周先生提醒我们“救救孩子… …”然大时代下社会发展一路高歌猛进,全赖一句老话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般情况是我们要先学学东郭先生,在遇着狼之后就可以参看小红帽故事里的猎人先生了。
好了,她们家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但是我真的是一点点都不关心啊。虽然我频频点头半眯着眼睛以示同情,但是我更在意的是门口有一床的病人,血压极低,心率极快。
“现在跟你交交病人的情况吧… …”现在的时间是15:15分,我真的很怀疑这姐妹儿的家里情况是否真的像她所说的那么迷人般的惊心动魄。然而我还是没想到啊,正所谓高手在民间,何处无高人呢?门口这病人三两句话就交完了。
第一句:这是一个血压低的病人,现在在补液。
第二句:他有些低钾,大概钾2.7
第三句:我走了啊。
别问,如果问了的话我想回答无非就是:“不知道”,“其他结果没出来”之类的废话,这病人在此地逗留一小时的结果就是补液没能使他的血压上升,虽然升压药已经用上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大爷之前一定还有高血压病。另外一位病人她说是另外的一个同事管的,反正也治疗结束了正准备走人,但是有一个胸痛的病人被推了进来,所以她就很快的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了。
所谓胸痛的病人,无非就是内科医生要查心肌梗死的指标,排除肺栓塞,气胸,动脉夹层这些比较致命的疾病。但是,一旦这东西上纲上线了的话味道就变了。我不敢多言,兵贵神速,待我安顿好病人之后内科的医生伊藤润二才款款走来,当她以“嗯… …”为开头准备询问病人情况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在病人左手打上了针,并且带出了血标本,检测胸痛的那些血标本在此时是最快、最合适的时机。来不及等医嘱了,下医嘱的时间如果比泡面时间还长得话,那么就说明医生在… …好吧,其实我也没仔细研究过为什么这么慢,但固定病种有它固定且独特的治疗方案,这些是急诊比其他病房病区容易上手的原因之一。如果我能提前做完相关治疗措施,那么就不会影响我接下来的工作进程,也可以增加时间来处理其他病人,或者对病情观察更有利。总之… …我刚好赶上了,在做完心电图之后,又来了一个同样胸痛的病人。
我看了看另外一位同事,他是别的科室轮转来的。
对于轮转制度,事关护理体系的发展,医疗制度的完善。在下自知身份地位实在不敢多言,可怜我那兄弟战战兢兢,体若筛糠,我主动走了过去说道:“兄弟不必惊慌,哥哥在此,你且退下收费去吧。”那轮转的汉子向我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回我道:“有哥哥在是最好了,哥哥有所不知,这一天下来兄弟我是又惊又怕,慌的一批,盼到现在,可算是把哥哥盼来了。”我于是安慰他道:“兄弟宽心,你我二人如此配合,定能保你班上无忧。”这话说了,兄弟这才放心道:“哥哥如此说了,小弟自然心中算是有了底了。”于是忙不迭的跑到电脑面前帮我写记录单了。
所谓医疗文书,可以分为很多种,医生的病例、抢救记录单、医嘱单、检查单、与家属的谈话沟通记录、病危通知书,等等等等,如果写起来,那可是一本不错的故事书。但相比护理记录单就差好远了,护理记录单真实客观,内容虽然枯燥乏味,但上病人配合生命体征,病情观察,用药观察,加上出入量等等等等丰富的补充记录,那么就是一部上乘质量的科普类的小说故事,它按时间顺序,详细的记录的病人在治疗全过程的表现。虽然每一家医院有每一家医院的特色,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要求都是统一的:记录越详细越好。所以现在对于记录工作要求的是越来越苛刻了,甚至到了每天都有专门的负责人员来把控记录单书写的质量,遇到标点符号使用不规范,语句描述不正确,定语从句的滥用,等系列错误的话还会适当的扣除当月的一些绩效。所以我个人还是觉得学生时代的基本功千万不要随便丢掉,否则一点背景也没有就出来体验基层之劳苦的话,还是会有性命之忧的。有多少不合格的病例写出来让病人及家属伤心流泪的,一份不合格的医疗文书记录,都是医生护士满满的血泪史,我国现如今的医患关系有一些便是拜它所赐。学医不学文,枉为中国人;不会用键鼠,录不了医嘱;电脑不太行,官司打不赢。这都得跟上时代需求,据说遥远的太平洋彼岸,都是智能医疗系统,平板就像纸一样使用。但是听说现在病毒肆虐,哀鸿遍野,看来这个问题也得辩证的来看。
关键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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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能迅速的处理新入的病人,那么就意味着我可能回到门口那床老爷子的机会就小了许多,一瞬间一转眼即是永远。那个血压,那个心率,就是休克的症状,再等等的话…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伊藤润二女士。
我埋头苦干,并且及时向走过来的内科医生交流着。可是她表示她也需要帮手,否则的话其他病人就顾不上了,她已经叫了帮忙的史棣福先生来帮忙了。史棣福先生人称“史大郎”,论插管置管,在科室里可是一把好手,有他在可以保病人周全,无论遇到什么棘手的危重病人都能从容应对。但现下的问题就是史大郎在诊室鏖战,苦于与采核酸的病人周旋,不知几时才能脱身。对此伊藤润二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向希波克拉底祈祷。
信仰与信念的力量永远是人类最执着,也是存在于人类历史上最神秘最迷人的事物。虽然我们医学界人人都信奉着科学理念,然而在某些时间或者某些事情上几乎人人都有所忌讳。悄悄透露一下:我们今天有人换班了。
这是最忌讳的。
班不能换,一换则乱。
大郎终究是来了,他左手持一无菌包,右手在空中比划着,像是在向神祈祷,但是稍微有些工作经验的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又有些像是在指挥着什么,但是要演奏生命的乐章的话我们又都没有谱。终于他收起了挥舞了半天的手,拉过一辆治疗车然后气呼呼的将无菌包摔在治疗车的台面上。
“给… …给我拿… …拿… …拿一支… …过来… …”
他妈的!我知道他要的是肝素,我也知道人在情急之下可能会出现口吃或者其他类型的语言表述障碍,这是人之常情,并不能以此来嘲笑或者讽刺他人的这种困境,这是极不道德的卑劣行径。但是我仍要以职业风险的角度上对此行为做出我个人的评价:这他娘的是在抢救!他妈的!你知道含糊其辞的医嘱能害死病人也能害死医生和护士吗!下错医嘱用错药,或者用错治疗手段,又或者治疗决策失误,最终造成的结果都是无法挽回的悲剧!你以为这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吗?那么让我更加恼火的还在后面呢!
“肝素,你要一支肝素,配在盐水里是吧?”我见他点了点头后就去取药,药房就在抢救室大门口,史大郎进门之前也不知在急些什么,有空挥舞单手摔无菌包找节奏,为什么就不能顺道去药房把药取来呢?糟了,这家伙… …
他妈的!这是第二重禁忌。如果在抢救的时候不能够保持冷静的头脑,不能够让自己适当的缓和心境,那么势必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问题可大可小。人在紧张的时候… …我认为适合杀人,但不适合救人。听说过“激情犯罪”但我从没见过“激情抢救”。
“肝素拿来了… …”
“再再再… …给我把利多拿来!”
利多就是利多卡因,置管的时候局麻,以减轻穿刺过程中出现的不必要的症状。这药天天就放在抢救车里,可以说连新来的实习生都知道应该从哪拿。
好的好的,我不想争辩,也懒得逞此口舌之争。此乃第三重禁忌也:医护不和,抢救不能很好配合,争执过程中每浪费一秒,病人存活的几率就可能下降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五十。为什么这么算呢。因为大家都知道吵架肯定不会只有两句话,情况在极其危险的时候动手几率是最高的。所以这个可能性的幅度也是比较大的。我只能心里默默问候大郎的无耻行为有辱“庸医“之名也。好的,记得补录医嘱吧。我最后说到。
深静脉置管,为了就是能够迅速扩容,同时通过使药物更快到达机体内部从而增加一些特殊药物的药效。一般推荐锁骨下静脉,其次颈内静脉,股静脉最不推荐。但是因为股静脉粗大,就成了急诊首选的穿刺部位。但是并不意味着快就是好,快就安全。可以看看有多少例是股静脉穿错传入股动脉的案例,真的是太多了。欲速则不达,而且下肢静脉后期维护是个巨大的麻烦。我现在不是遇到了这个麻烦,而是比这个麻烦更加麻烦的麻烦:输液泵的连接线不够长。为了方便他穿刺,选择了右侧股静脉,这个位置在病人右侧腹股沟。而病人监护仪在左侧,设备带在头顶,输液泵的插座在左侧,右侧上肢输液泵勉强靠电源线的长度维持,但此时若再接一路输液泵就没有插座的位置了,左侧先比较多,而且跨度大,很多意外拔管是怎么拔的?还不是管路空间结构的问题?我想这个锅甩起来自然很有理,医生会有一万个理由告诉你这管路就是得在这个位置,你维护管路不周自然是你技术不够,职业素养低,经验不丰富,再者说护理的学历普遍都没有医生高,所以行业压迫很严重,同样是一个行业,这在业内也能称得上“霸凌”。我双手竖起大拇指向大郎点赞,罢了罢了,什么叫做业界标杆,哪个叫做行内楷模,我说大郎置得一手好管,容我记录一下:右下肢股静脉置管,时间是15:47内置18cm,连接三通接头,多巴胺100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