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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援朝是北京知青,在山西插队三年选调到机务段开火车,当司炉。张援朝父母在北京当干部,说好学徒期满,就把儿子调回北京去。这天,张援朝休班去理发,来到火车站广场,走进广场边的“站前理发店”。回来就说看上店里一理发员:“她长得像阿尔巴尼亚姑娘。不信,你们跟我去看?”
我们去偷看参观查验:肤嫩似脂,耸鼻梁高,眼目盼兮,鼓眉长睫,真的像阿尔巴尼亚姑娘。那时候我们能反复习看的电影,就是《摘苹果的时候》《卖花姑娘》和阿尔巴尼亚的《宁死不屈》《第八个是铜像》,我们比阿尔巴尼亚人都熟知阿尔巴尼亚了。再走出理发店,张援朝请我们一人吃了一根奶油雪糕。这以后张援朝三天两日便要理发。
这天,张援朝下班退完勤,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花五分钱买了理发票,又走进站前理发店,坐在条櫈等叫号。理发员有九个,穿白大褂有男有女,姑娘为第六理发台。别人喊号到张援朝他让给后面顾客,再喊到再让,弄得人家挺感动。直待姑娘喊出号,他起身上前,身后顾客说我的号你怎么抢?张援朝说我让好几个了,这回我要理。 那人说你让是你漏号,我要按号理。张援朝说这回我就要理。那人说就不行,结果动起手来。
突然姑娘冲过来将他俩拨拉开横中间说:“一家女百家爱,你俩是都看上我啦?”张援朝抢答说:“我看上了。”那人看看姑娘说:“我有老婆,我是看不惯他骚相。”发也不理走了。姑娘拉张援朝出来到墙边,张援朝抢先问:“你怎么知道我看上你了?”姑娘说:“头发没发芽就来理,贼眼珠子元宵般往人家身上黏,傻子都看出来。”张援朝说:“那你看上我没?”姑娘说:“容我想想。”
姑娘没想多久,爱情就白热化了,比火车跑得快,见了面情话腻而浓,张援朝说:“你是我的一盏明灯。”姑娘说:“那你是灯罩。”张援朝说:“你名字别叫兰红樱了,我叫你阿尔巴尼亚行不?”姑娘说:“人都快是你的了,名字还有什么不行?”张援朝便叫出一声:“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答:“嗯”。张援朝再叫:”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再答:“嗯那。”张援朝举腔做势念台词道:“消灭法西斯。”阿尔巴尼亚接龙也道:“自由属于人民。”说完一头扎他怀里笑得像只鸭子。
以后越发进入实质,情话更接地气:“结婚后我不跟你去北京。”阿尔巴尼亚说。“为什么?”张援朝问。阿尔巴尼亚说:“北京天热,我受不了到那边没法过日子。”张援朝说:“那我留在咱边塞古城过日子,我不怕冷。”阿尔巴尼亚说:“那你父母要不同意呢?”张援朝就背叛了父母说:“那我就宁死不屈。”拉住她手唱起:“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里参加游击队/敌人的末日就要来临/我们的祖国将要赢得自由解放。”阿尔巴尼亚扎他怀里又笑翻了。
哪想到冬天,出了事故。那晚她下班骑车回家,一辆卡车坏了刹闸,擦着冰冻马路直冲过来,倾刻间她羽化飞天。张援朝跑车回来闻听噩耗,险地也尾腾而去。
兰红樱一死没了障碍,父母把儿子调回北京。当张援朝拎着行李走进家门,父母险些落了眼泪。只见儿子神情愰惚,腮如刀削,满目沧桑,哪还像从前熟悉的儿子。母亲接过儿子行李说:“妈这就给你做小时爱吃的京酱肉丝,你先去浴池洗澡,理发,头发乱得要擀毡啦。”
张援朝来到大众浴池,痛快洗了澡。再理发时怪事发生了,不管理发员怎样努力,头发理不下来。二天换一家理发店,还理不下来。又换了几家依然如故。再以后他那头发,竟发展到硬如纲丝,将人家理发推子刀齿还崩断了,没有理发店再敢给他理发,几个月下来张援朝头如松狮。张援朝父母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天夜里,张援朝买了车票,坐火车奔了山西,天亮来到他熟悉的边塞古城,下车出站到广场,径直走进“站前理发店”,理发员一上手,他一头乱发痛快快理下来了。理完发后,张援朝再买张车票,又坐火车回了北京。看着干干净净回来的儿子,眼中有了神志,脸上有了光彩,张援朝父母更是不明白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张援朝呢,却是换了人间,上班下班,工作尽职,按部就班。再春去秋来,日子过得更行云流水,娶了妻,生了子。头发长了就坐火车奔山西,理了发再乘火车回北京。日月流转,那站前理发店的票价也从五分涨到五毛,再涨到一元,再二元,三元,五元。理发员也是换了-茬又一茬,个个都与张援朝熟识的,一进门便向张援朝打招呼:“来了?”张援朝回招呼:“来了。”“慢走啊。”“下回见。”
这天,张援朝又乘火车来边塞古城理发。下车出站走到广场,就听机声隆隆,雾土狼烟,推土机抓挠机奔走得疯狂,“站前理发店”牌子没有了,能看到半爿残墙上圈写着个大大的“拆”字,他的理发店不再有了。张援朝就觉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水在地上。
再乘火车回北京,刚下车,张援朝一头白发齐刷刷掉光了,一根不剩。
再以后日月兜转,昼夜更替,张援朝的光景越发黯淡,越发不济了。这天,小孙女从内屋跑出来问奶奶:“阿尔巴尼亚是谁?”
家人齐走进内屋。床上的张援朝又闭上眼睛,再没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