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根一家是我奶奶老家的邻居。
村根一家有村根爸,村根妈,村根弟,他媳妇,还有他媳妇的儿子总共六口人。他们一家是村里最穷的,没有之一。
村根一家住的房子还是村根爷爷辈的土砖房,屋顶有很多地方是用塑料布简单修补了的,刮风下雨天,外面大雨,屋内小雨,地上摆满了接雨水的锅碗瓢盆,就像演奏着一部悲伤的命运交响曲;天气晴好的时候,阳光透过五颜六色的塑料布照射到地上斑驳的影子,就像把生活无情地撕扯成无数的碎片,让人触目惊心。就这摇摇欲坠的房子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了几十年。
穷,就像毒疮一样,从祖辈一直到孙辈都没有被治愈过,让他们祖祖辈辈都贴着贫穷的药膏,生活在阳光的背后。
村根爸比村根妈大十几岁,因为穷,四十多了才说上村根妈这个媳妇,村根妈也因为家里穷,才嫁给了村根爸。两个穷人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家,这个家没有更穷只有最穷。他们穿得衣服从来都是破破烂烂的,鞋子经常都是张开着大口,灰黑的双脚尴尬地裹在里面。
也许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状态,他们很不讲究,一家人男人胡子邋遢,女人蓬头垢面的,孩子几岁了,都没有用过牙膏牙刷,一口小牙齿斑斑点点。
习惯真的很可怕。习惯了贫穷,慢慢地就养成了穷人的思维,贫穷久了,就会产生这样一个逻辑:没有钱、不得意那都是命运的失误啊!以这样的逻辑建立的世界就像一个大的漩涡,他们就像处在这个漩涡边缘的小尘埃,习惯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拉进了漩涡的中心。
村根爸在花完了他毕生全部的积蓄,终于给村根说上了一个媳妇。村根成亲的那天,村根爸流了好几回眼泪,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临了终于让自家的香火可以续下去了。自村根结婚后,村根爸就彻底失去了劳作的能力,也许是积劳成疾吧。村根爸每天就坐在堂屋的一把破旧的躺椅上,半眯着眼望向屋外。堂屋的墙角肆意生长着不知名的菌群。他不停地咳嗽,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有时候一口痰能把他憋地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村根自然是没钱带他的老父亲去瞧病的,自己娶媳妇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他只能偶尔用那全家人共用的焦黄色的陶瓷杯给老父亲倒杯水,那杯子用了多少年,已记不清楚了。
村根妈是个善良的女人,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她不知道自己每天要干什么,都是村根爸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会经常把米饭煮的半生不熟,还好村根爸好脾气,只是低声骂两句就算了,毕竟她替他生了两个儿子。
都说知识改变命运,确实一点都没错。因为穷,村根和他弟从来都没有上过学。少了村根爸这个劳力后,这个家的重担自然就交给了村根和他弟,他们比以前更辛苦地在田地里劳作,可即使他们一年到头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最终收成并没有和他们的付出成正比。每天他们都丧着脸,无奈。
村根媳妇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嫁给村根之前是有男人的,可当她憧憬着与爱人双宿双栖的时候,男人跑得无影无踪了。奈何她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为了给她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爸,寻思村根是个老实人,她同意嫁到这个穷苦人家。
村根知道大家都在背后说他的闲话,但他置若罔闻,把这个孩子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家里的母鸡生的鸡蛋也会留给孩子吃。开始村根媳妇会抱怨自己的命不好,嫁到这么穷的人家,可看到村根对自己的儿子这么好,抱怨也就慢慢地变少了。一家人,就像没有涟漪的水面,平静地生活着。
后来,我们全家搬到了县城生活,许久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突然有一天在路上碰上进城办事的同乡,从他口中得知,村根爸在我们搬到县城一年后一个冬天里去世了,肺癌。村根妈受到了刺激,癫痫病发作,掉进了她洗衣服的池塘里,当时村根和他弟,还有村根媳妇都在田里干活,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浮在水面上。
村根爸和村根妈都去世之后,村根整个人就更不灵光了,五十不到的年纪,像六十岁的老头。村根媳妇后来带着她的儿子回娘家去了,她的儿子要上学,回娘家好歹还有个帮衬,在村根家她能靠谁呢?
村根弟也远走他乡,当了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
这个家,就剩村根一人了。
穷人是没有生活的,有的只是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