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五月,如故里二月初。
风还是肆虐,扫荡荒原。沙漠中的小镇,和城市只沾半点边,想想很可笑。据说这还是这一代的繁华,那往南进入塔克拉玛干的腹地,会是怎样?
我裹紧衣服走在只有几十米的短街,所有的店铺都对我闭关。我是前清被发配来的罪犯吗?
回去,继续钻入被窝,风在窗外发着严厉的警告和威胁。莫非逼着我也做一条冬眠极地的毛毛虫,蜷缩着一世不醒吗?
生亦如死的等待,万里问春只见冬。春风也度玉门关,难道得到七八月份才抽刀断岭,斩关落锁,放了春的行路吗?
边地心不静,哪宜读书。荒原野风,呼啸长吼,都逼得人心缩紧了去。外面荒野无边,反抗只会被嘲弄和嗤笑。
原以为春不会来了,或者它真要步履迟如老残病夫,哪知道忽然接到尉犁人的电话,说大漠松了冬统治,露出小小一角春。
兴奋大喊,牵马上蹬,一鞭轻抽,嗖地冲入荒原。你既然说春来了,我就去接接它,或者验证下。北上百里,再南回。勒紧马缰,收步静心,马蹄得得间就知道和感应了它。
小紫花,就如维族或蒙古族小女孩的眼睛。昨夜的毛毛风还在旷野上翻卷,今夜它们就一下子在小河的两岸睁开。不多,十几米或几十米才有一朵或几朵,但冲天的消息已经宣告了。干着的草根部已有小芽,如刺脚菜,如野苜蓿,如干枝着的白蒿。
是故里的草木远徙至此了吗?怎么它们在这里给我更神奇的精神大振?不让我弯腰抚摸它们是不可能的,相握的同时传递彼此的质感,伸手接通天涯。
河道里春水奔流。我不知道它具体来自哪处的雪山,但我惊喜着它在我眼前的翻卷。水还不是很大很急,春水初出大山,后续还不强劲,但已是打着滚要激活荒漠,似乎有布置来却心愿,或得了机会赶紧把握,匆匆向前的大队长旅,切开沙漠解放一季的活力去。
一家有几千头的羊,或者几百匹的马,都出来了。都不叫,草地上却万力齐聚。羊儿张狂,吃草潦草,马儿沉稳,嘴不空放,每一棵青草都送入胃中。羊们会追逐,会顶架,马们埋头长吟后会静望远方,它们在回忆古时的奔腾吗?我在想,如有战事,我可以就地组织铁甲战阵,金戈骝马,开始席卷天下的事业了。战马与长流,可以接续和开启新的历史吗?
有人㧟着篮子从院落走出来。一地长流的春水什么洗不净呢?多是小姑娘担负着家里清除污浊的使命,盈盈一弯腰,衣物水上漂,一摆一旋转,拿起棒槌在青石上捶打,咚咚声便传响峡谷了。这千年流传的姿势,在边地的小寨固执地活着。浣纱和采桑的劳作者,也是这个样子吧!
村寨边,大叶杨活动开了。春水切过,两边湿润,该是根软枝活了。不用多说,都知道接下来的生发。十步之外,墙内的床上放着二胡或古筝,会弹最经典最流行的音乐,春水拍山,春江花月……
潜藏和体会才知的抒发,就这样穿过广漠边疆。从来的等待都没有失望,美好的事情总会发生。春来了,其它的一切都不用担心了。
想起二十年前从喀什的北归,八月的清渠边收获春小麦。我停车下来,先大口猛吸,再捧水净面,那是雪山长水第一次浸入我的肌肤心肺,如沐浴斋戒。雪水入口入身的感觉保留经年,穿越红尘和江湖总能安定,总会向着清洁。
我现在宁愿认为那也是春水远途,只不过增加了时空。入夏大热,雪水下山,会冲决肆意,但不会酿灾。水过活了绿洲,绿洲活了村寨,大漠春回夏来是真的复苏,不化的雪山就断了长野的活路。
这里的春来该接通了整个国家的血脉,不会有半村的土地没有春天。明月天山,长风万里,不呼应哪片土地?有哪一个壮士不心血澎湃?
山河在胸,春水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