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天下着毛毛雨,望成父亲照常在坡头张昌禄家后面园子的小房子里等着张荣武和谢旦子打麻将。
张昌禄家在谢旦子家下面一台上,他六十来岁,中等个子,常年戴着一顶破旧的蓝色帽子,眼睛很大,眼眶深陷,脸型如同刀削一般十分瘦长。
张昌禄一儿两女,两个女儿出嫁,儿子儿媳在外打工。四年前,张昌禄父亲去世。他父亲去世后,张昌禄他们常常就在园子这间小房子里打麻将。现在,家里就他和老伴,带着个四五岁的孙子。
这天,张昌禄将麻将铺到炕桌上,他迫不及待的看着望成父亲,“老许,你家望成到底是啥回事么?听说城里来了好多人涌到你家,后来尕兵一帮人也到了你家,李继堂他们也到了你家!听说险些弄出人命来了?”
望成父亲摘下帽子放在旁边,露出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看着张昌禄,“你叫他们娘儿们抖,不出事算好的了!”
张昌禄十分不以为然的看着望成父亲,“老许,那天咱们正打麻将,估计你也不会知道详情,你是早叫望成母子架空了的。”
望成父亲十分不乐意的看着张昌禄,“那我家的事,你都知道?”
张昌禄摇了摇头,“我肯定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望成父亲说道:“这两天,反正我看见他娘一直在哭,饭做好了给我一端就走了。望成也呆在屋里不出来......”
“老许啊,你家的事,现在成了咱们高崖坪最大的新闻了。这几天,人人都在说。”张昌禄说道。
望成父亲看着张昌禄,“那有啥办法,人家的嘴,由人家说去么。很明显么,我家是女人当家,望成还是个书呆子。再加上李继堂插手干事么,能干成好事吗?”
突然,门外传来了声音。两人一抬头,谢旦子跺了跺脚进来了,“老许,你真是个怪人!连个行规都没有!”
望成父亲吃惊的看着谢旦子,“我又没干你那行,我懂啥行规?”
谢旦子一进来,就脱了鞋,上了炕,“你说老许,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就坐在这里说风凉话!若不是李继堂和尕兵他们,你家非出大事不可!”
望成父亲有点生气,“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就你讲究!”
谢旦子点了支烟,瞪着豆珠大的眼睛看着望成父亲,“我知道的当然比你清楚,王老四那天在场,王老四都告诉我了!”
“现在呀,咱高崖坪人都在谈论你家的事!”谢旦子说。
望成父亲摆了摆头,露出发黄的牙齿,“一家人都瞒着我做事,依我看,该死的。”
谢旦子十分不可理喻的看了看望成父亲,又看了看张昌禄,“哎,活人要有讲究啊,这老许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成了,成了,还有你谢旦子说人的!你可真是......哎,我不说你了。”望成父亲说。
“说吧,说吧,老许,你不就是嫌弃我的行道嘛!我告诉你,我清清楚楚做事,明明白白做人!哎,算了,老许知道个啥!”谢旦子说道。
望成父亲有点急了,“谢旦子,你懂个屁,我才是清清楚楚做事,明明白白做人!”
张昌禄见状,急忙插话,“今天你两好像都吃了铁,怎么说话都带刺着呢!哎,这个国栋他大还不来么。”
望成父亲怒气未消,“你个谢旦子,还给我来话了!我家望成和他妈,根本就把我没当个人!你们当然不知道,望成妈就从来没把我当个男人过。十几年前,只要一碰她,我们就打架!根本不是个东西么!”
谢旦子反唇相讥,“老许,这个你以前说过,但这不是你冷漠无情的原因。”
张昌禄提高了嗓门,“行了行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么!说这有啥用!”
谢旦子仍不罢休,“老许,谁说我,也轮不到你来说我。说实话,望成比你灵性一万倍!”
望成父亲摸着稀疏的头发,默不作声。
谢旦子继续说道:“老许,我很早就告诉过望成了,今天我再告诉你。我说的是,我从小拜师学艺,吃尽了苦头。自从出道以来,我取过的钱数都数不清了!但是,我从不取穷人的钱,这是我师父教导我的。”
望成父亲摆了摆手,“旦子,你一喝醉就说这,我都听了几万遍了,我以为你要说啥没听过的!”
谢旦子突然一声冷笑,“喝醉酒我说的那是玩笑话,现在给你说的,我很少给人说过。”
“老许啊,八几年那几年,我们到各个火车站找活,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干活的吗?”谢旦子又点了支烟,“我们在候车室,就专盯贼,只要哪个贼得手了,我们就跟踪他,如果他不交回赃物,我们就直接来硬的!我对天发誓,我就从没偷过咱老百姓的东西和钱!”
张昌禄插话道:“对对对,我就欣赏旦子这个!这叫人家说的什么以恶制恶!”
“对对对,老张说得对,就是以恶制恶。就像梁山好汉一样,杀富济贫,替天行道!”谢旦子激动的说道:“有一次,我们发现三个贼,偷走了一个药材老板的几千元。于是我们一直跟踪,得知三个贼是三兄弟,是站北人。当天夜里,我们一起八人在半夜两点翻墙进了老三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四千元赃款取了回来......”
说完,谢旦子哈哈大笑,“这样的事情多得很......老许,干啥都有行规!还有,老许,我在外面弄着呢,你听过我啥时候在咱们村里干过不当之事?所以,人还是要有讲究的!”
望成父亲不以为然,“哼,你那样讲究,为啥现在不干了?”
“哎呀,年龄大了,孩子也大了,总不能一直干那,务农才是咱的本钱么。再说了,自从第二次出来后,我就发誓洗手不干了么!”
谢旦子正襟危坐,“所以,老许,自家出了大事,大家都帮忙解决,望成叫人家刀架在脖子上,险些出了不得了的大事......而你老许却幸灾乐祸,你这叫没有基本的原则和做人的行规!”
望成父亲摇着头,“旦子你弯了这么大的圈,是为了教训我啊!”
“教训谈不上,我是看着望成确实可怜,你老许却一天,反正我说不上你......”谢旦子说。
谢旦子刚说完,张昌禄迫不及待的说道:“我看旦子说的太对了,咱们做事,要有原则。你们知道,我家娃三个姑姑,自从老人过世后,就再不上我的门了!说实话,稀罕的很!”
谢旦子点了点头,“我倒是听说过你们有矛盾,上不上门,我就不知道了。”
张昌禄来了劲,“旦子,你听人怎么说的?”
谢旦子有点吞吞吐吐,“反正我听人说是为了分白元闹的矛盾,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张昌禄哈哈一笑,“嗯,有这方面的原因,不全是!”
张昌禄开始娓娓道来:“现在,咱们有些人,动不动就拿大帽子扣人。只要谁家老小不合适,就说小的不孝顺,这个帽子就给你扣定了。其实啊,小的孝不孝顺,我看问题大部分都在老的身上。你们说对吗?”
谢旦子和望成父亲都点了点头。
张昌禄继续说道:“你说,我家他爷,糊涂了一辈子。从小吧,就对我爷爷奶奶不好。我爷爷临过世时,早上喝茶,没有馍馍,我爷爷喊着叫拿个洋芋过来下着喝茶,我大他都办不到,那时我还小。”
“后来,我成家了,他还是管这管那,动不动打我骂我......我妈过世后,他脾气还是那么燥!所以,后来,我就翻了脸,把他另到外面这间小房子,让他自己做饭去。再后来,娃他三个姑姑为了表现,常来轮流着给老爷子做饭。”
张昌禄看了看窗外,“你说,这也就罢了。可是,老爷子拄着个棍在外面,到处给我造谣生事,把我说的连放的地方都没有。一次,我就直接去问他,我说:‘大,你把我说的连放的地方都没有。可是,你对我爷爷奶奶有多好?’”
“你大怎么说?”谢旦子睁大眼睛问他。
“他还能说啥!这算罢了。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是,我大在分白元的时候,一共五十多个白元,他竟然给三个女儿一人十个。你说,他是怎么想的么?”张昌禄十分生气。
“哎呀,给三个女儿分几个,都正常么!”谢旦子说道。
“正常个屁!”张昌禄非常激动,“你知道吗?那时亮亮正要结婚,我到处借钱。亮亮可是他的亲孙子啊,他就不管?把钱给了女儿,那就相当于给了外人么!你说,我大糊涂不?”
谢旦子非常无奈,“哦,你这样一说,也确实有道理!”
张昌禄喝了口茶,“所以,我就把我大另到咱们打麻将的这间小屋里,我老伴也常给他端饭。总的来说,相比他对我爷爷奶奶,我也算对老人好着呢!”
张昌禄眉色飞舞的说了半天才说完,三人吧嗒吧嗒的吸着烟,陷入了沉思。
谢旦子打断沉默,“亮亮大,谁家都是一样。我哥,他一天开铺子,算卦走艺,日子也算不错的了。可是,他吝啬的不是一般。多少年来,也没见过给老的买过一斤茶叶。老人过世后,还逢人就说他怎么怎么的对老人好......哎,不说了,说起来真是让人心情不好!”
谢旦子刚说完,张昌禄看了看外面说道:“哎,这国栋他大今天不来了。”
“这当官的爹,又不在乎个输赢,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他又不和咱们一样,输了钱还非要捞回来的那种!”谢旦子说完,看着望成父亲,“老许,走,今天下雨,咱们找王老四、三虎他们喝几杯去!”
谢旦子说着,和望成父亲从炕上下来,“老张,改天再来昂,我和老许上去了!”
张昌禄将两人送到门口就进去了。
两人走到半路,谢旦子说道:“老许,你说,张昌禄说的那是啥话?据咱村里人说,他大就是冻死在那个小房子里的。他大又不会做饭,天天给自己煮洋芋!还说他老伴常常给老人端饭。听说,他大只要有个小病,张昌禄连个药片也不给,多亏他大命牢,活了八十过了。”
谢旦子气喘吁吁,“更让人不理解的是,张昌禄给他大过完丧事,为了感谢庄间人,竟然杀了羊,做了羊汤羊肉,你说亏人不?”
望成父亲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张昌禄固然不好,可是张昌禄大,年轻的时候,确实也不怎么样!”
谢旦子有点激动,“我说,老许,你们这些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天到晚总记着人的不好。说实话,你们的作为,连我这个贼娃子都看不起!”
谢旦子说完,头也不回的往西头三虎家走去。望成父亲则落在后面,缓缓向家里而去。
......
谢旦子一到三虎家就要酒,三虎慌了神,谎称去地里给麦子撒尿素,匆匆拉着半袋子尿素出去了。其实,三虎因上次弄醉谢旦子,被谢旦子老伴撕碎了衣服,到现在,他心里的阴影仍然未消。
从三虎家出来,谢旦子无所事事的走着,突然,他灵机一动,“三虎不和我喝酒,张才喜不和我喝酒,这一百多户的高崖坪,我还不信没人请我喝酒。”
一想到这里,他大步朝东头的张荣武家走去......
张荣武就是张国栋父亲,他家在高崖坪东头靠中,他七十左右,面容清瘦,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张荣武以前也是高崖坪的核心人物,村里不论红白喜事,他都是当之无愧的总管,生产队时也当过村支书。
后来,因和李继堂关系紧张,张荣武逐渐淡出高崖坪“舞台”。前几年,张荣武和老伴在城里带孙子,孙子长大后,老两人因为在城里不习惯,就又回到了高崖坪生活。
因为没有种地,所以张荣武闲了就和谢旦子、张昌禄、望成父亲等打个麻将,掀硬子,打个扑克等等,加上儿子儿媳都干的不错,两个女儿光阴很是殷实,所以张荣武精神状态很是不错,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很多。
不一会儿,谢旦子到了张荣武家,“张爷啊,今天干啥着呢?”
张荣武躺在炕上,看见谢旦子进来,他赶紧拾了起来,“来来来,旦子,上炕上炕。”
谢旦子坐在炕沿上,“我们几个等你等了半天,不见你人,我就上来了!”
张荣武急忙给谢旦子散了烟,“哎,今早我感觉要下雨,就和老伴就把花园挖着整理了,结果没整理完,雨就开始下了,我就上炕暖着看电视,再就没下来!”
这时,张荣武老伴进来了,见谢旦子来了,她将炕桌放在炕上后,给炕桌放了烟灰缸,并给谢旦子倒了水。
“哎,旦子,他们两个怎么没来?”张荣武问道。
“今早,我对老许很是生气!”谢旦子说着上了炕。
“老许嘛,就那么个人,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还对他生啥气?”张荣武也上了炕。
谢旦子神神秘秘的看着张荣武,压低声调,“张爷,望成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大概知道,说望成的婚事黄了,女方那边的人还来闹事,后来拿了点钱就走了。”张荣武说道。
“王老四给我如实告诉了那天的事情......”谢旦子鬼头鬼脑的将王老四告诉他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张荣武和老伴。
谢旦子说完,张荣武老伴睁大眼睛,“哎呀,妈呀,太危险了,望成这个孩子,怎么碰上了那样的人了!”
“对呀,对呀,我给老许生气的就这个!”谢子激动的说道:“你说,张爷,这样的危险的事情,快出人命了,今早,老许还幸灾乐祸的样子......”
张荣武哈哈一笑,“望成的事情,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么危险。至于你说老许的态度,那有啥奇怪的?咱们都一辈子了,你还不知道老许?”
“我听说这次望成的媒人是李继堂!”张荣武眉头一皱,看着谢旦子,“旦子,可能你还不太清楚,这个李继堂啊,他的老底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当了几天兵,就把他能的啊......”
谢旦子不停地点着头,“对对对,现在好多人还说起你当干部的那时有多好!讲究原则,公平正派......”
张荣武不屑的哼了一声,“老天有眼,幸亏李继堂没有儿子,不然,我看下届村领导肯定是他儿子!”
谢旦子点着头,“就是,就是......张爷说得对!依我看,要不是咱家国栋干的好,李继堂肯定还会欺负你的!”
张荣武满意的点了点头,“旦子,你还真说对了!”
谢旦子突然转移了话题,“现在人都太差劲了,张爷,你说老许这个人,每一次,差劲的都让我无法想象!做人,连个基本的原则都没有!”
“那是,那是!”张荣武点了点头。
谢旦子看了看外面,“哎,张爷,雨又大了,我暂时不能回了,那就把国栋拿的好酒给咱尝尝么!”
张荣武大声笑道:“旦子啊,酒是没问题的,关键是你不能大小便失禁昂,也就是说,你最多喝半斤!”
谢旦子高兴的手足舞蹈,“哎呀,张爷就是好,哪能喝半斤,我最多二两就行了!”
谢旦子说完,张荣武示意老伴去拿酒。老伴极不情愿的打开了炕床,取出了一斤酒。
......
天快黑了,两人已经将一斤酒喝完了。本来,张荣武一直在控制,准备一每人喝二两左右就行。结果,谢旦子以咒骂李继堂来不断抬高和“赞赏”张荣武,两人越说越有劲,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斤酒。
谢旦子回到家,给老伴谎称自己和张荣武一人喝了一二两酒。老伴信以为真,没有防备。当天夜里,谢旦子小便失禁,尿了一炕。
早上起来,老伴见谢旦子仅仅是小便失禁,加上知道谢旦子是和张荣武一起喝的酒,所以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