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的目的只是想把这二十余年的人生,逐一记录下,历数过往,有幸的话,还能继续留存,给百岁以后的我留念。但是打开电脑,我只是一片空白,我习惯在纸上撰写,这是头一次,一本正经的在屏幕面前,有点紧张,迟疑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否会词不达意,文不对题。
也许这是一种反思和洗礼,我放弃写作很多年,现在开始断断续续的写一些脑海里的片段,我不再确定能像以前那样能够自豪的让周围人发自内心的喜爱我的文字,我现在迟钝,怠惰,除了工作没有太多余兴让自己能够静下来,我曾经不相信成年之后那种学习兴趣会逐渐衰弱,但是经过人间尘埃的沾染,世俗的打磨,病痛,忧伤和自我放逐,手术后麻药的效应,我选择性忘记很多事,怠慢着。我不了解是否会有人和我一样,在更年少一些的时候,目标明确,找到所爱的事物,能够明确而固执的坚持的付出,结果逐渐被一句老话击败,需要为了温饱,为了俗念,放弃钟爱的理想。 可现今,也是愈明白通透,放弃孜孜以求的而曲意逢迎,并不会让自己能有多开心,那些明明热爱擅长的,缺少浸润而枯竭僵化,动弹不得, 就跟想当宇航员的梦一样易碎,我这样瘦弱不堪,缺乏运动的躯体,戴着高度数隐形眼镜,摘下后,连喜欢的男生都看不真切。
当然这是一句戏谑,可现实还是没有多少人能当宇航员。
我也不能成为一名作家。
我现在的境况,就跟准备写文前一样迷惘,尽管我竭力想成为一个正能量个体,但是生活的紧张感总是很急迫,快乐变得可贵,需要担负起重任,要体面的,在人前表现的自己是赤诚饱满的,对自己的忧虑和真实绝口不提。佯装的骄傲都是一层聚氨酯,时日久了,就显出痂痕,蜷缩脱落,伤口斑斑。 而今谈不了猜心滥情的恋爱,买不起几百坪的大房子。这不是沮丧,这是现状。纵使学着坦然,曾经还为自己喜爱阅读喜爱书写感到羞愧,故自带着一身文酸气,格格不入, 畏惧别人的非议,就这样假作入流的生活了好些年。
有时候很讨厌工作以后那种惺惺作态的假象,但是这种形态都是言不由衷的转变,接受和默许成为一种准则,曾经在低谷期,厌世感严重,讨厌所有事物。因为接受不了一些刺痛的事实,渐渐发现,势单力薄,步履维艰,能掌控的仅有自身而已。这片天地宇宙间,本身就是自然,自然而然。这算不上是妥协,而是认清了这些拥挤膨胀,爆炸归零间本就先我很古早就存在,都是寻迹发生,而不是因我而起,我也是有幸能在这人间游历,福祸皆注定。 庆幸现下的职业是喜欢的,开始到处飞行,旅四海五湖,这也得益于缘分,有过一些经历以后,人生也能更丰饶有意义,也正是如此,让我重新拾起对记录生命的热忱, 我得以阅览山河壮丽,饕遍人间烟火。
我看过世间了,美丑善恶,亦是趣味。
凌晨挟衣起身,注视着依旧掩睡在夜色里的城市,路边鲜少有人路过,市政维护的工作人员刚把扫帚落下,拍拍裤脚,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抽烟, 身形精瘦却不失活力 ,细碎的火光里瞧不清他黧黑的面容,他掏出手机,开始放喜欢的歌曲,声音不太大,他心情舒畅,嘴里轻轻地哼着, 看着马路上夜班的出租车迅速驶过。出租车的尾灯在逐渐减速里缓亮,靠边停下后,发际花白的师傅推门而出,他整了整旧衣襟,手揣在裤兜里跳了几小步,似是放松身躯,进到一家小店里,店里稀松坐了几个人,他跟熟识的司机打了招呼,要了烧烤吃,开始看康熙王朝电视剧,老板是个发福的光头中年人,记了菜 ,就在烤架面前边烹饪边和客人聊天,他虽话多,却烹饪娴熟,手里翻转着蘸取调料涂抹,烤架发出滋滋油光绽裂的声响,他在缭绕的烟雾里眉头微蹙,把菜端送给一对夫妇,俩人匆匆吃完,上了门口的大货车,男人为她系上安全带,女人为他拍打衣袖,自然的习惯便是多年养成,夫妇虽不年轻,也未对视微笑,却是异常默契。货车发动离去,尾气呛到路边缓行的流浪汉,浑身脏污,眼神却分外清明,他咳嗽了几声,倚在一家铺口蹲下,从怀里拿出半块饼嚼着,一只猫儿面前经过,他递给猫儿,嘴里嘟囔,咿咿。猫儿嗅闻了一下,被一行醉酒嬉闹的少年男女吓逃,他们打扮入时,恰是狂欢归来,漂亮的女孩突然痛哭失声,叫着不知的名字,同行搀着摇摇欲坠的她,劝慰的风里酒精和香水混杂,扑散到早开店等食材的大姐鼻腔,她叹气,挪到小凳上 开始浣洗菜叶,跟另一位絮叨起自家女儿,只有她爽朗的说话声和锅里高汤翻滚,和送食材的矮个子置物的动静。他左顾右盼的搭几句,扭捏的用手蹭了裤袋,抱怨大姐总是要他算便宜,便出门拿车,险些撞到加班晚归人,他赔着笑脸,对方不吭声,缄默的疲惫在年轻的脸庞上晕染开,熬夜透支让脑海暂时停摆,只顿了片刻,说没事。看着泛白的天边,稀疏的星辰已若隐若现,即将隐匿踪影,消失不见。
彼时我已准备妥当,即将远行,去任何一个目的地,任何一片山河,廊桥口攒动的人群,不太吵闹,清晨的旅客都还没脱离睡意,纷纷拥入。繁杂的脚步声戛止,机舱里灯光渐暗,赶路的人们相继睡去,轰鸣声拉开了高度,穿过低霭的云层,黑暗厚重的絮状丝丝剥离,就在沉寂了几分之余,天际线边贯穿的光明由暗淡转明,破开天地之间的深蓝,似娩出的婴童;顺理成章的游弋出天地的产道。光线徐而刺眼起来,由赤金转折成绯红,打在每个熟睡人的侧颊,有人惊觉睁眼,有人缓缓翻身继续,那轮红日每日的初生,如同希冀遥远却让人泪流满面的触动。
人间群像尽收眼底 。见过了无数的面孔,纷呈的个性。悲喜笑骂,逐一浮现,礼貌得体的稚气西宁小男孩,热情健谈爱笑的耿直上海阿姨, 开朗智慧的以色列英俊工程师, 亲吻我手背的慈爱新疆维吾尔族老太太,外出务工淳朴的贵州敦厚大叔,友好绅士的微胖巴基斯坦商者,幽默和蔼的广州餐厅中年老板,沉静看书的甘肃藏族年轻僧人,文雅谦恭徒步旅行的清瘦日本夫妻。我原是有段时间接受不了工作的日夜反复,厌恶自己无法做心头之事,而后经历,忽觉这未尝不是渡人的福报,见得越多,越会从中学习,并自省,就像浓厚的伏笔,给自己增添了今后的气力。
落地之后,休息的时日里,起早去熟悉的地方早餐,骑三轮车叫卖轮轴间吱呀作响,路边补鞋匠人敲着鞋底的锤音,老裁缝的缝纫机踏板铎铎,巷口摆棋棋子掷下和八哥的鸟鸣,练太极时录音机不清晰的音乐,奋力捶陀螺洪亮的鞭绳抽离。碗里热气腾腾,我最喜爱老家的米粉和陕西的臊子面,汤汁厚重,配上肉丁和香菜葱花,旁边皆是这些此起彼伏的声色,感觉心中富足。在日本的时候记得去了一家偏僻的温泉酒店,虽陈旧但非常干净,晚上去汤浴池里泡着,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面下起细雨,隔着蒸汽氤氲,看到夜色里的海岸线波涛涌现的白色泡沫,早上在楼顶吃混了牛奶的炒蛋和熏烤鲭鱼,配上米饭,看着窗外依旧在雨水中的海边,也是同样的,仿佛胸腔里会忍不住哈出一团温暖的热气。
午间适宜骑行,在上海时不慎骑着车迷路,巨大的梧桐和忽而闪现路边的洋房,洋房是更迭世纪的产物,漂亮的欧式建筑,外层墙色已经脱落,生出苔藓,兀自端庄寂寥。夏日里这幽深的街道里却难得清凉,天空只滞留在枝梢叶末的狭小里,湛青碧绿接壤,又为风吹乱。驻足一会转出去,又是一片繁荣的车水马龙,高楼伫立,在艳阳里倒影。去到法国凡尔赛小特里亚农宫,阳光爬过雕栏画栋,描边大理石,庄严华美衬的孤绝凄丽,殿前绿茵,想就地躺下午睡过去,同卢梭说,深入肺腑,深入肌肤 。闭上眼,浮光在眼皮跳动,蜜蜂瓢虫振翅的嗡鸣,手轻轻地薅过草间,指腹触痛轻微,光线撬开内心无钥的隐秘门,魂灵枕稳衾温 。
而夕阳坠落,晚霞惜别,骑上电瓶摩托在海边椰林重影里疾驰,相较泰国,更偏爱三亚的海岸。海风略微咸腥,远海上有捕捞船的灯光和灯塔辉映,凤凰岛的绚丽建筑投影在夜色中遥望,穿过熙熙攘攘的海鲜市场,海边广场上跳舞散步的人群。夜泳的人们渐渐上岸,依偎的情侣坐在毯子上相互呓语并亲吻。和闲坐热闹的老人们闲谈一会儿,年迈者乐观和蔼,言谈流露快乐。高兴便买个椰子吸吮,步行回去。一直嗅不惯海边夜来香的味道,辛辣生涩,晚间极盛,总是屏住呼吸躲避,但是越常在海边,生出一种流恋,那种盛放的和煦似曾相识。
创伤以后,原本以为此生余剩消极,做不了的事情,无法挽留的爱人。随着年岁增长,冥冥让我珍惜每一日的须臾,所见所感,不论如何都是人生流觞,接受并挚爱坦然。而在思考和妥协,不甘与成全间拉扯中,那些独特的个性,才真正成熟起来,成为自己的部分。一边悲怆憎恶,却不乏欣慰着注视着这人间,星河波光盎然。
宇宙豁然开朗, 世间遍布伤痕与欢喜同行,生死病痛, 梦呓笑嗔 ,镜花水月,我热情而颤抖着凝望,饱含泪水,强忍悲苦,笑容盎然,爱意如初。
便是人间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