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上海的夏天,是我们毫无疑问的“最爱的季节”。虽然手里的绿豆棒冰最后都会化成水,慢慢滴到身上,我们却也没有想到,那些甜腻的水滴会是如今尘封在我们记忆里的童年的甜。夏天,始终不会有大喜大悲,永远都是都是一些千篇一律的小烦恼和小快乐,一切都显得慢条斯理倒也顺理成章。一整天安排两件小事,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开始休息;直到,每日傍晚,夕阳袅袅,云霞依依,仿若初定终身的少女那一瞬间的回头凝眸。
上海的夏天,晚饭时刻的天空也还是亮着,但是这独属于白天的晚餐,香味早已铺满了整个傍晚。我们儿时总会到最后一刻再做出选择。一边是玩伴今天最后一声呼唤和夕阳今日最后一次回眸,另一边是永远微笑着迎我们归家的慈母和散出阵阵香味的饭菜,但是我们永远都会在不舍和贪玩中,选择后者。每天的晚餐是我们在夏天兜不住的快乐,草头和醉虾的酒香,夹着锅里酱油和火焰热烈拥抱带来的酱香,总能让我们忘记所有的小烦恼,选择和自己和解。手上衣服上淌着淡红的西瓜汁,明明是西瓜的血迹,却像是我们把傍晚的霞光染到了身上,让它延续到夜里,与我们一同遥望星空。彼时,上海的夏天仿若一阵暖风,吹开了我们那颗记忆念珠上馥郁如酒的花蕊。
今时今日,依旧是夏天,只不过深夜的天空才慢慢变得黯然,仿佛阳光深陷云中,总有诉说不尽的绵绵哀愁。而我也不用在最后的时刻,做出艰难的选择。同样慢条斯理地度过一天,坐在餐厅静静地等一份晚餐。当我真的看到新鲜的蔬菜被沉入翻滚的热水,芝士被烤盘烫得滋滋惨叫,叉子无情的定格下一个目标,刀刃划开牛肉最后残存的一抹粉红,对这个世界却充满厌倦又感到陌生。每一个夏天的夜晚总会如同一场时间对我们灵魂的拷问,在食物的尖叫和脑海的静默中紧逼着我们坦白今日沉沦的真相。
经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夏天,恍然发现,过去的夏天小世界里这绚烂的一切都是短暂的,而当一个个短暂的片刻簇拥在一起,就是浮在记忆表面的一匹锦绣绸缎。当绸缎慢慢随岁月褪去鲜艳的颜色,我们终究要学会接受这一场时间对记忆和过往发起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