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摘星楼的早晨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用柳老板的话说,一天的开端自然应该是充满朝气的,否则一整天岂非都会无精打采。
柳老板自然也习惯早起,如今正在院中伸懒腰,看匠人们正在打理院中花草。整间屋子经过一些时日的修缮,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不禁心情大好。
悠闲踱步到饭厅,见沈落枫身影,过去招呼道:“落枫起得早啊。”
沈落枫侧过脸来,微笑道:“柳大哥早。”
柳清风坐下,桌上白粥油条,几碟酱菜,便是明月摘星楼楼主的早饭。他喝了口白粥,对沈落枫说道:“落枫,今日有何安排?”
沈落枫笑道:“昨天大哥已经发话,今日小弟自然听从大哥安排。”
柳清风道:“今日要去拜访一位红颜知己。”
沈落枫一愣,却又笑道:“如此,看来小弟不便打扰。”
柳清风突然笑了起来,说:“落枫,这你可就多心了。今日为兄见的这位红颜是你的爱慕者,恐怕到时候她见到你,却不理我了。”
沈落枫无奈,知柳清风玩心又起。只好说道:“柳大哥又取笑小弟。”
柳清风道:“我可不是取笑你,你啊,就是迟钝得很。”
沈落枫道:“小弟的确迟钝。”
柳清风道:“好了,说认真的。这位姑娘也许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沈落枫奇道:“莫非柳大哥又结识了奇女子?”
柳清风道:“不错,她的确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
沈落枫道:“不知是谁。”
柳清风道:“温情。”
沈落枫道:“山西温家?”
柳清风点头说道:“不错。”
山西温家与江南薛家不同,江南薛家是名门正派,以江湖安定为己任。
山西温家倒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其中什么人都有,有忠有奸,有名噪一时的大侠,也有臭名昭著的大反派。这些人名声各不相同,却并不在意那些虚名。
倘若明月摘星楼是如今掌握情报最快的门派,那么山西温家就是情报掌握最详细的门派。
柳清风与温情的相识是必然之事,明月摘星楼做的是情报买卖,与各大门派都有往来。唯独山西温家,是唯一未曾接触过,却令柳清风最为心生向往之处,只可惜其中门人向来行踪不定。
于是,柳清风平时除了楼里买卖,最大的事情便是派人打探温家人行踪。
几年前,柳清风听说有温家人出现在京城,正在酿花楼的他自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毕竟,比起满天下毫无目标地乱找,京畿之城的范围缩小了不少。
只是可惜得很,无论是他,还是他派出的属下,都一无所获,反倒他自己险些被困于京郊的一座荒山之中。
回到酿花楼的柳清风左思右想,总觉得此事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于是他不动声色继续在楼中忙着追查温家人下落,表面上无波无澜,暗里处处留意楼中动静。终在三五日之后,发现楼中一人十分古怪,柳清风心生一计,“诈”出那人真面目,竟是易容潜入酿花楼的温情。
温情是温家下一辈当家人,明月摘星楼在江湖上名声大,自然也知这位楼主对温家的相识之意。只是温家人个性古怪,大多不怎么遵守所谓的规矩,因此并无人搭理。可是温情却动了心思,因为她听说柳清风与沈落枫相识,她虽对明月摘星楼毫无兴趣,却对沈落枫十分感兴趣。
所以,当她听说酿花楼是明月楼旗下产业时,她便决定来此一探究竟。
原以为柳清风能将生意做得如此大,必然是个大奸商,万万没想到却是个有见识有智慧的。竟能察觉出她易容,山西温家的易容伪装之术冠绝天下,能识破的人怕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柳清风如愿与温家相识,其人风趣幽默,自是与温情很快熟识起来。
温情却也意外柳清风的为人,看似四处留情,人却正派得很,他待女子十分尊重,未带半分轻看之意,便认可了这个朋友。
柳清风自然也明白她对沈落枫的好奇,留了个心眼,果不其然,这一次便有了相识机会。
只是……
柳清风看了眼走在身边的沈落枫,若有所思。
沈落枫感受到柳清风的目光,以及欲言又止的尴尬,他虽不知其中有何纠葛,却不会急于追问。这是他二人的默契,不说,不问。
杭州城外有一间庭院,孤零零地屹立在山脚。
此处是行路人进入杭州城必经的一条路,这条路十分奇怪,除了这间庭院,方圆竟寸草不生。此屋偶有赶夜路者入内留宿,也偶有贼人惦记。但无论是哪一种人,皆会受到屋主礼遇。
这屋主,便是温情。
屋子算不上富庶华贵,只是一般的江南庭院。
二人来到门前,屋门便自动开启,柳清风唇边露出一抹浅笑,径直往里走。
二人穿过前院,来到厅堂。厅内摆放不外乎小几、座椅,堂正中牌匾诗联,下置太师椅。
沈落枫却见此处的诗联处却是空白,牌匾上也不过独书一字曰:“乐”。
“乐”,可做欢乐之意,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亦可做乐音之意,曰“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管弦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沈落枫心中暗道:“倒不知此屋主人究竟是有朋前来乐乎之人,还是调素琴闲适豁达之人。无论是何种,想必是个不错的人。”
柳清风笑而不语,在前带路。
二人过了前堂,走入长廊。只见与屋外的寸草不生截然不同,长廊两旁花草繁密。
穿过长廊,便来到一处院中。
院中假山怪石嶙峋,凉亭飞檐弯跷。院中双人合抱大树下挂着一只秋千,其上无人,秋千在风中微微摆动。
二人止步于此,听闻悠扬琴声自屋内传出。
柳清风面上笑容依旧,细细聆听这乐声。
琴声悠扬、婉转,似小女儿正诉说心事。
柳清风不禁将目光转向沈落枫,却见他若有所思,全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一曲毕了,二人面前房门自动开启。
沈落枫抬头看向门口,面色如常,依旧看不出心中所想。
不多时,一女子自屋内走出。
只见女子一袭黄衫白裙,发髻梳得精致,其上一只钗,似花又似飞鸟。髻下青丝披于后背,捋出小戳散落前襟。女子向二人款款而来,行至面前,盈盈一揖,说道:“小女子温情,见过二位。”
柳清风挑眉,看向温情的眼神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
沈落枫抱拳还礼,说道:“姑娘有礼,在下沈落枫,今日冒昧打扰。”
温情笑道:“原来是沈公子。”
沈落枫微微一笑。
温情道:“温情已备下薄酒,二位请。”
说着,便将二人引向凉亭。只见凉亭内石桌上摆放一壶酒、三只杯、三双箸、三只碟,以及三盘酒菜与两盘小点。
三人落座,温情为三人斟满酒,举起面前一杯,向二人说道:“温情敬二位,先饮为敬。”以袖遮面,一饮而尽。
柳、沈二人自然举起酒杯,虚一碰杯,皆是仰头饮尽杯中酒。
柳清风不言语,展开手中折扇,情状十分惬意悠然。
温情为二人斟满酒,又为沈落枫夹一只形状精致点心,笑道:“沈公子,这小点是温情亲手所制,还请赐教。”
沈落枫说:“温姑娘言重,沈某对于吃食,自是比不上柳大哥那般在行。”
柳清风却笑言:“落枫此言差矣,这可不能与坊间那些铺子相比,这其中有温姑娘一番情意,其中心意又岂是赚取钱财之人所能及的。”
沈落枫看一眼柳清风,知其是故意如此言语,似是一副看热闹的光景。心中无奈,却也并不恼,笑道:“温姑娘,今日沈某随柳大哥同往,却不知是否打扰了二位叙旧。”
温情一愣,却瞪了眼柳清风,说:“沈公子何出此言,阁下到来令小舍蓬荜生辉。”
沈落枫却说:“如此沈某便心安了,否则还以为因在下出现,使得二位都变拘谨了。”
柳清风暗笑,沈落枫一番言语明里是自责,其实暗中却是责怪他这“领路人”。
看一眼温情,却见她一脸责备模样,柳清风不禁说道:“情儿,实不相瞒,我心中有事,所以方才一直不语。”
温情看他,说:“不知柳大哥在烦恼何事?”
柳清风说:“你可听说过百年前魔教的三件宝物?”
温情点头,说:“梦魂剑,夺魄旗和追魂令。”
柳清风说:“不瞒你说,我二人今日前来找你,便是与此事有关。”
温情奇道:“柳大哥但说无妨。”
柳清风看向沈落枫,冲他点头。
沈落枫说:“温姑娘,前些时候在下回到扬州,亲眼见过梦魂剑。”
温情放下竹箸,惊愕说道:“你说什么?!”
柳清风与沈落枫对视一眼,心知其中必有内情。
温情站起身,来到小桥旁,看着桥下锦鲤说道:“我明白了。”
二人又对视一眼,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温情走回二人面前,说:“祖上有训,此事温情只能为二位解一次惑。”
柳清风奇道:“为何?”
温情说:“其中缘由温情也不甚清楚,此组训已流传近百年。”
柳清风说:“若是如此,这唯一一次机会便甚是难得。”
温情说:“倒也未必,温情并非什么都知。”
柳清风又说:“那么我便先来问。”
温情却说:“柳大哥误解我话中意思,我说的一次,是此生一问。”
柳清风惊讶道:“倘若你回答这一问,你会如何?”
温情说:“回到温家,此生再不能踏出家门半步。”
柳清风哑口无言,便不再言语,只看向沈落枫。
沈落枫抱拳,说:“沈某暂时还未想到问什么,不如此事先放下。”
柳清风心知沈落枫不忍温情为此失去自由,然而事情又怎会如此简单。他虽说不上是温情的知己,却也是了解她的。以温家那样随意的性子,又怎会有如此规矩,这其中必有些弯弯绕绕。
温情目光灼灼地看着沈落枫,说:“沈公子可是忧心情儿因一问失去自由?”
沈落枫说:“此为其一,沈某之事,没有理由让姑娘白白受牵连。”
温情又说:“莫非沈公子还有其他顾虑?”
沈落枫说:“倘若姑娘当真解答沈某一问,今日之事传至江湖,恐怕整个温家亦会受到牵连。”
温情看沈落枫,眼中光芒闪烁。
沈落枫心有忧愁,竟未察觉温情目光。倒是一旁柳清风看了个明白,心中叹了口气,暗忖道:“谁道我柳清风风流,起码我尚解风情,懂拒绝。而他这兄弟却是不自知,岂不是让人误会了去。”
思及此,柳清风忙说:“情儿,落枫说得有理,倒是我疏忽了。落枫向来心思缜密,待人总是一片赤忱侠义之心。”
温情说:“久闻沈公子为人侠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落枫心不在焉,笑着说:“姑娘过奖。”
柳清风见他心中有事,知他性子,便说:“落枫,你若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我晚些回去。”
沈落枫闻言冲二人抱拳一揖,说:“那沈某先行一步,温姑娘,告辞。”
温情起身,说:“沈公子客气。”
沈落枫冲柳清风点头,转身离去。
温情看着白色身影消失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却见柳清风正看她,那眼神似要将她看得透透的。
温情不自在道:“柳大哥何以如此?”
柳清风说:“温家何时有这种祖训了?”
温情说:“我不过试他一试,看江湖传言有几分可信。”
柳清风道:“结果怎样?”
温情说:“果然名不虚传。”
柳清风看她模样,便知其心已动。
温情不待柳清风说话,又说:“柳大哥,你是他的结拜大哥,一定知道他中意怎样的女子,你跟我说说。”
柳清风饮了口酒,说:“不要打他主意。”
温情笑容僵在脸上,惊诧地打量起柳清风来,嘴里说着:“柳大哥,想不到你……”
柳清风看她模样便知她心中所想,哭笑不得。说:“说到哪里去了!”
温情奇道:“既然不是那个意思,莫非沈公子有心上人了?”
柳清风笑笑,说:“还不敢肯定,不过……”脑海中不禁浮现沈落枫看那人时的模样。
温情见他停顿此处,不禁追问:“不过什么?难道他已经成亲了?”
柳清风摇头,说:“以我对落枫的了解,那个人在他心中必是特别的。”
温情说:“那个人是谁?”
柳清风说:“不知道。”
温情看着柳清风直撇嘴,没好气说:“柳大哥,你这前言不搭后语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想多了解沈公子而已,怎的你如此反对,难不成你真的……”
柳清风无奈摇头,说:“我好言相劝,你若不听,今后伤心可不要在我面前哭。”
温情却说:“只要沈公子还未成亲,我便有机会,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柳清风叹气,心中直道:“当真是再伶俐之人,遇上情字,都逃不过一个痴。”
温情不甘心地瞪柳清风一眼。
柳清风哭笑不得,心中记挂正事,不禁问道:“情儿,魔教之事究竟有何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