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里的胜负经

茶社里的胜负经

隆冬的日头刚漫过琉璃瓦,知春茶社的铜幌子便叮铃哐啷晃起来。王掌柜把黑釉壶焐在蓝布棉袄里,正拿布巾擦拭酸枝木八仙桌,忽见玻璃门被西北风卷开,进来个戴瓜皮帽的后生,脸冻得红扑扑的,怀里还紧抱着油纸包,纸角都被汗浸得发皱。

哟,小李子,又进新货啦,王掌柜刚搁下布巾,就看小李子坐上来了。小李子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摔,叹道:掌柜的您瞅瞅,这西洋胰子压了两箱,街坊们宁可买街口张寡妇的土碱,说洋玩意儿费水,洗不干净粗布衣裳。他指节敲着桌面,指甲缝里还嵌着包装纸屑,活像只碰了壁的鹌鹑。

这时,穿灰布棉袍的赵二爷迈步进店,襟角沾着雪粒,往铜炉边一靠,热气扑得他眯起眼,掏出翡翠烟嘴儿往铜壶缸里磕烟灰说:年轻人急不得,我早年卖绸缎那会儿,也栽过跟头。

二十前,赵二爷想盘家绸缎庄,先花三个月逛遍四九城的布铺,哪家的杭纺卖得跟流水似的,哪家的蜀锦积了灰,都记着烟盒背面也;又托津码头的朋友打听货源,算清楚漕运的运费,洋行的报价,连四季的花色流行都摸得门儿清,这才盘下前门的铺子。这就叫先胜后战了,没七成把握,甭动手。赵二爷捻着胡子说道,烟嘴儿在手里转得滴溜溜。

小李子不服气,梗着脖子说,二爷,您那是老黄历咯,现在讲究快刀斩乱麻,先干了再说。转天就把杂货铺开在菜市口,货架上摆着玻璃罐,洋蜡烛,还有粗瓷碗,可没俩月,对面突然开了家洋货行,霓虹灯映得他的土玩意儿灰头土脸,急得小李子直抠头,把瓜皮帽都揉成了烂白菜。

赵二爷把茶沫子吹开,慢悠悠戳了戳墙上的报纸道:您瞅瞅,政府批了电报局,往后消息传得比马还快,街口那电车轨道都铺到家门口了,有钱人都迷上洋玩意儿,还卖土簸箕,粗瓷器,能不败吗?孙子兵法里头不是有说,攻其无备,您倒是备齐了?他瞥了眼小李子怀里的油纸包,西洋胰子是新的,可您摸透街坊们的心思了吗?

小李子这才醒过味来,关了杂货铺,跟着赵二爷学看行情,先跑通州,发现拉洋车的人越来越多,车闸的皮垫子总磨坏,就专收兽皮做车闸垫。头回赚了钱,他眼睛发亮,要把全部家当押进去,开多几间分店,赵二爷却按住他的手,胜了别骄呀,得复盘,看看同行会不会跟风,再留些本钱当缓冲,说着从怀里掏出本皱巴巴的孙子兵法,您瞅,先为不可胜,就是先给自己留条后路。

小李子是听劝的。他一边盯着洋车行的订货量,一边分出三成利润存着。果然,第二年夏天,车闸垫行当冒出了三家竞争者,他们靠着存的钱升级鞣皮手艺,把对手压得死死的。

腊月十八的那天,知春茶生起铜炉子,小李子拎着酱肘子来谢二爷。油光的锃亮瓜皮帽,外头透着精神,王掌柜笑着给众人添了茶打趣道:您二位这出,活像孙子兵法的现头版权咯。

卖菜的张大叔凑过来,拍着腿道:“我原先种萝卜,光知道下力,后来学小李子,先看菜市场哪天价高,再算好播种天数,这才多赚俩子儿!就说上月,我瞅着报纸说腊月萝卜金贵,提前二十天育秧,果真卖了个好价钱!”

拉洋车的孙六也接话:“是啊!原先闷头跑,现在专挑戏院散场、当铺开秤的点蹲活,这不就是‘以奇胜’嘛!前儿个夜里,我在戏园子外候着,还拉着个穿西装的先生去电报局,他说要给上海拍加急电,那赏钱,够我跑三天的!”

王掌柜擦着汗,把铜壶往桌上一放,说:人呐,别光拿肩膀说事儿,得用脑子绕弯,就像这泡茶,得先摸透水有多烫,茶叶耐不耐泡,才好拿捏分寸,人生这场买卖,得学赵二爷那样,先瞅准备路,再撒腿路,才不容易栽跟头,原先没头没尾的,铁定是失败的多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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