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村庄,这个村庄或富庶或贫瘠,或繁华或寂寥,却无一例外的让人牵肠挂肚。我觉得自己有两个村庄:一个是儿时的,一个是现在的。因为我的村庄和别的村庄一样,一天天悄然改变着,从自然环境到生产方式,从思想观念到生活状态。二三十年过去,差不多已换了人间。我尝试着描述几组镜头来说说变化吧。
第一组镜头:村庄的树
儿时全景:春夏之交,村庄绿树如盖、繁花似锦。村里的路边、渠沿和田头长满了泡桐和杨树,泡桐花盛放,像一片片粉红色的云霞。庭院里、家门口有粗粗细细、密密实实的槐树,盛开着雪白的槐花,挺立着高大的椿树。
目前全景:路边偶尔能看到一两颗粗大的泡桐和杨树,渠沿和田头光秃秃的,长着一些杂草。家门口有一些槐树,小的有胳膊粗、大的有碗口粗。庭院铺上了水泥,空余处种几株花、一片菜。
儿时庄北近景:村子正北一块田里,长着合抱粗的杨树,有三四排,风一吹,一片林子叶子哗啦啦直响。暑假,孩子们白天在林子里放羊、割草,林子里幽暗,阳光从枝叶的罅隙里透进来;晚上呼朋唤友去树上摸知了。
目前庄北近景:平整整的麦田连在一起,风吹过,麦浪涌动。中午时分,灿烂的阳光照耀着麦田。麦田遗世独立。
第二组镜头:村庄的水
儿时的甜水井:村里的甜水井在我家自留地北头,水只有四五米深,用一根绳子吊着桶打水。精壮劳力拉着架子车,装上汽油桶改装的水桶,一次拉一大桶水,够一家人吃用四五天。
目前的“甜水井”:水早已干涸,井被砖头石块填满,依稀能辨别出井口的模样。
儿时庭院水井:“压水井”。灌一瓢引水到压桶里,一下下压着手柄,把地下水引上来,接到桶里,有点浑浊,沉淀后再倒进旁边水瓮中。
目前庭院水管:自来水管。轻轻一拧水龙头,清水自然来。水瓮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堆放着镰刀、铲子、蒜辫……
儿时庄东洼地:有一片芦苇荡,芦苇荡深处是浅浅的小池塘,孩子们在芦苇荡里找鸟巢,到池塘里抓鱼。芦苇荡中间是孩子们踩出的条条小路。
目前庄东洼地:平平整整,变成了耕地,瓜菜、小麦玉米随季切换。
第三组镜头:村庄的路
儿时雨天全景:土路和石子路,泥泞不堪。人们穿着雨鞋,一步一滑地跋涉着,一不小心就溅一身泥。孩子们穿着雨鞋在门前玩“摔泥窝”。偶尔有人骑自行车,要走水多泥少处,手里还攥着一根棍,随时准备清理挡泥板和车轮中间的泥。三轮车“突突突”开过来,一会一打滑,经过处,留下深深的沟槽。
目前雨天全景:水泥路,走向、斜度、弯道依旧,平平展展,比较干净,偶尔几处有积水。开车、骑车、走路随意选择,只要头顶挡住雨就好。孩子们打着小伞、穿着雨鞋找低洼处玩踩水。
儿时晴天全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走路要防止踩到机动车留下的沟槽里。人们骑着二八大梁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避开沟槽。麦收时节,农用车碾压多,路上浮土飞扬,有时没过脚面。
目前晴天全景:灰色的水泥路坚硬平坦,从村子延伸到东边大田里。太阳一晒热气上升。人们骑着电动车、各种轻便自行车轻快地滑过。麦收时节,街上比平时多出几辆拉运麦粒的三轮车五轮车。车经过,薄尘扬起。
儿时出村路近景:石子路。过往车辆频繁,碾压多,中间低、两边高,排水不畅,有的地方常年积水。骑车经过小心翼翼。
目前出村路近景:水泥路,路窄了些,会车稍有困难。过往车辆频繁,碾压多,不少地方已有毁坏。开车骑车比较顺畅。
通过上面几组镜头对比,蓦然明白,村庄的变化很难用“好”和“坏”来简单概括。这些年,我们有得亦有失。吃水难行路难曾困扰着我的祖祖辈辈,我和表姐七八岁的时候就天真地想,长大以后要把柏油路袖到我家门口;我婆那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敢糟蹋水,水难得很。可见人们的痛心、无奈和期待。如今路修了、水通了,林子却没了,芦苇荡和池塘也没了。
如若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比较,那时候,自然环境尚好,生活艰苦,但内心安宁。二三十年过去了,自然环境变差,基础设施好了,生活精细了,人心却浮躁了。这才是村庄最深刻的痛。
我的村庄经过轰轰烈烈的还债式建设和粗放式发展,渐渐感知到了得和失,也察觉到了痛。她依然艰难地摸索着、改变着,有得有失、有喜有悲,却从未停步,兜兜转转,曲折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