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老太从家里出来走两步，看到街边有盏暗黄的灯，从一个小餐厅里射出光。

她定身瞧一瞧，感觉跟昨天她去的那家有点像。不过也可能是自己记差了。

入秋的冷冷的风，也在催张老太进去坐坐。裹紧她那件小绿袄子，老太太快走两步推开了门。

（二）

张老太退休前是大饭店的主厨。

当年自己的老伴跟着部队做饭去了，一走到现在也没个音讯。

没了丈夫的好手艺，谁的她也吃不下，就自己开始试着找找丈夫做出的那些味道。一试竟然试出了天赋，成了一番事业。

不过退休后的这些年，张老太开始觉得自己手艺不行了，做什么菜都差那一点。

于是就养成每天四处兜兜，看看现在餐厅里有没有什么能拿来找点感觉的。

（三）

这天走进的这家店，店里小得很，甚至只摆了一张桌子。

也没有伙计，只有后厨传来一些啪啪哒哒锅碗瓢盆的声音。张老太想着现在人怎么都喜欢把餐厅搞得奇奇怪怪的。

“你……你好……”张老太提高一倍声试探着问，“请问有菜单么？”

后厨的声音忽然停了。一阵久久的沉寂让张老太有点出汗。

再响起声音的时候，是店主人往堂厅走的脚步声。

“哈哈，新店来着，还没来得及做菜单呢。”店主人是个老头子，但身体还硬朗得很，笑嘻嘻的看起来很是精神。“您想吃点什么就说吧，有材料的我都能做，做了一辈子厨师啦，难不倒我。”

“也不饿，喝碗紫菜虾米蛋汤就好了，能做得好也要用点心。”张老太想着是什么水平从小菜小汤里最看得清楚，看看这老店主的手艺对不对得起他的岁数吧。

“行嘞。”老店主一笑，麻利地擦了一把凳子，就走回后厨了。

（三）

张老太眉头皱得紧紧的，看得店主紧张得出汗。

“怎么了呢？很难喝么？”

张老太抬头看着店主，张嘴说了两个字：“没味。”心里想着这老头子还不如自己呢，连个味都做不出。

“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忘了加盐了。”店主人懊恼地拍自己的头。

“怎么能什么味都没有哇，只看见飘着的紫菜虾米了，喝起来跟喝白开一样。”张老太有点气鼓鼓。

老店主急忙安慰张老太:“没事，您不用付钱，当我买个教训。”

张老太下意识摸摸口袋才发现，自己又忘带钱包出门了，真是年纪大了。也还好这汤不好喝。

“算了，我俩都是不中用的老东西了，唉。”

老店主干脆坐在张老太对面，认真问起张老太来，“先别这么说，我先问问你，你知道为什么我这店只有一张桌子么？”

“你要能猜出来，我就再重新好好地给你做一道菜。”

（四）

“你做的这么难吃，谁来吃？摆那么多桌子干什么？”张老太随便答一句。

“也有道理。不过其实……”

“其实……什么……你这么大把年纪还搞什么名堂啊？”

老店主突然有点不高兴，“再老也能干自己爱干的事啊。我在等一个重要的人。”

“你的……儿子女儿？”

“我是等我老太婆子，她走丢了。”老店主说着有些泛泪。

“放心放心，她肯定还会找回来的啦。”张老太赶紧安慰两句。

“怎么这么说？”

“我家老头子打仗时候去给部队做饭走了几十年，我都相信他还会回来。虽然他可从个帅小伙变成个老头子咯，再见我也不定认得。”

“你家老头子也是做厨师的？”

“是，可比你这饭做得强上一百倍。”

“哈哈，行吧，那你就这么等着他？”

“我家死老头子，我不等谁等？又没个一儿半女的。”

“你怎么不去找你老头子，我出去找了好多次我家老婆子，没找到过。就留着这张她走丢时候拍的照片。”

“我俩也算是苦命的有缘人了，我可以看下照片吧？”

（五）

张老太差点吓晕过去，这照片上的老太太，和自己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你家……老婆子？”

“我说了我在等我家走丢的老婆子，果然等到了哈哈。”

“你说什么东西？”

“傻老婆子！！我给部队做饭回来了呀！我早打探到你现在住哪，而且还没结婚，就开家餐厅专门等着你来！”

张老太急忙掏出那张花花白白的黑白结婚照，再仔细摸看老店主的脸，唰一下哭出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死人！你也知道回来！我都当你死了……”

老店主也哭了，两人哭作一团……

“老林！送菜车来了，出来拿一下吧”

门外突然有人喊老店主取货。

（六）

那个叫老店主出去的男子把帽子一摘，捋了捋头发。

“爸，不是我说啊，你陪妈每天演一段这个真的有用么？”

“唉，怎么没用，医生说就是要顺着她思路，帮她想起东西啊。你妈就是我走的那几年想太多，老了之后脑子里的想法给挤出去了，记不起我走了6年就回来了嘛。”

“嗯，也好，你已经这样陪着她演几年，我觉得她已经记得家的方向了呢。也不枉费我们俩一起把客厅和厨房改造成这个样子！”

“我就是不信医生，什么老年痴呆，什么不可逆转，你妈就是忘性大罢了，你看现在不是每年都比前一年好嘛！”

不过老店主最后嘟囔了一句：

就是这老婆子舌头尝不出味真是浪费我这手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