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是一个容易被美俘获的人。对于美景,常常是“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美食,亦不可辜负,能吃能喝,乃人生之福;至于美人,免不了偷视几眼,欣赏之余,也徒然生出些艳羡之意。有些美名,也极具诱惑。朋友告诉我,有个叫“发呆谷”的地方景色不错,晚上可以住在“风来半山”。“风来半山”?初次听到,很是欢喜,不由地想起了诗句“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月至中天,清风徐来,水面上起了淡淡的皱,像轻薄的丝绸上浅浅的折痕,泛着银蓝的清光。风来半山,又是何种况味呢?它位于浙江天台县的大山深处,作为佛教天台宗发源地,道教南宗创立地,唐诗之路目的地,和合文化发祥地,徐霞客首游开篇地,王羲之书法悟道地……天台自然风景奇秀,历史文脉深厚而灵动。正如国清寺里那株1400多年的隋梅,历经唐风宋雨,元雪明霜……多少时光凋零在古老的枝桠上,它却依然年复一年,花开半墙。灵性之地,方有灵性之物!六月中旬,正值江南梅季。恰逢小晴,我和先生及几个好友驱车前往“风来半山”。三个小时的车程,大半时间在高速上掠过。直到进天台县,入发呆谷,节奏才慢下来。幽静的山谷里树木青郁,小溪纵横,野花明艳。我的视线在美景中游移,一路看去,不知不觉间眼前已是墨色小村。回神细想这“发呆谷”,名倒是不虚!村子不大,名为里良,是一个有历史感的老村落。或许是远离城区,偏居一隅,保存尚属完好。房屋依山而筑,有木楼,有石屋,有砖房,高一间,矮一间,横一间,竖一间,像盘随意摆放的棋子。看惯了城里整齐的小区结构,如同标准排列的宋体字。这小村庄杂乱无序的格局,却似散落在时间旷野里的甲骨文,透着土拙而简朴的气息。我们走进村庄,顺道坡行。不多久,便看到一个院落。石墙,木门,上书篆体“风来半山”,茅草覆顶。推门而入,里面是两层明黄的木楼。走进一楼大厅,中间为前台接待中心。工作人员很热情,笑言来者不是客,都是主人。还真是的,环顾四周,布置得既文艺又贴心!左边有张书案,笔墨纸砚皆有,墙上有卷起来的白色幕布,拉下即可观影、唱歌。大大的木格窗,窗下有竹榻,榻上有茶几,几侧有琴,琴旁有鼓。窗外绿意葱茏,玫红的杜鹃花,金黄的萱草花,淡紫的绣球花,姿色动人。俏皮的杨梅红着脸往里看,雨再下些时日,它们就会又黑又紫,酸甜多汁。右边靠墙是个木制书架,前面摆着木桌,备有书、茶、棋。稍加休憩,楼上膳房已安排好晚餐。饭菜可口,我们忍不住大快朵颐。食罢,踏着石阶上去,到入住的房间。半山上一排两层小木楼,站在明暗交错的暮色里,斑驳陆离。房间名很诗意,竹籬裡,遠人村,青崖間,天心處,是吾鄉。每间房里都有书本、茶具、果盘、山泉水,墙上有书法作品,字却不同,诸如“此心安处是吾乡”,“且放白鹿青崖间”。二楼是寝处,木梯、木榻、木窗、木灯、木镜,在昏黄的光线里,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和木色的温暖。启窗而观,对面的山林已是大团模糊的暗影。山下一片黑瓦小屋,愈发色彩浓重。片刻间,夜色仿佛一滴悬在笔尖的墨,落下,洇开。我收回目光,坐在地板上,开灯,看书。许久,先生来电,说到外面乘凉。我走下石阶,看到玻璃露台上,先生和老胡、进明、江彬正躺在长椅上闲聊。“找把椅子躺下,凉快得很!”“哈哈,晒月亮,还可以数星星!”他们笑着招呼道。我疾步走过去,玻璃台下隐约可见花木扶疏,旁边的游泳池水面有层薄薄的清辉。仰望天空,月色朦胧,星光点点。除了儿时,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低头看看花,抬头看看星空。索性躺下来,看累了,闭上眼,等风。也真奇怪,静下来,才能感知风的存在。它们悄然而来,像鸟儿轻柔的羽翼拂过脸颊,痒痒的!不久,变成慢慢摇动的蒲扇,一阵儿一阵儿地吹来,身上的湿汗也一层一层地干爽了。待到风渐大,许多奇妙的声音涌进耳朵,才知道,山上的夜生活开始了!原来它们也在等风!先是竹叶摇曳的沙沙声,松林摆动的哗哗声,夹杂着不知名的悠扬的鸟鸣。蝉大概饮了夜露,白日干涩的嗓音清亮了些。它依然是主唱,其它的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或远,或近,或高,或低,或粗,或细,或大,或小,或疾,或徐,复杂多样,无从辨识。它们时而独自弹奏,时而彼此共鸣,时而多声部混响,神奇的大自然组合,无与伦比!也许在封闭的空间里生活得太久了,躺在空阔的半山,忽然没了拘限,身心无比地舒展。在这初夏的晚风和天籁之音中,睡意渐渐袭来。很快,夏去冬来,又到年末。2018年的最后一天,大家想找个美好的地方度过,相约再去“风来半山”,看来皆是念念不忘啊!这次又多了鹏浩夫妇,都是性情中人,又逢昨夜小雪,大家更是兴致盎然。冬日的半山怕是另一番景致吧!赶到那里,也近黄昏。细看民居黑瓦上,竟然无雪。失望之余,女伴安慰我,半山上说不定有,梅花也应该开了。天晚了,明天去找找看!上了半山,晚餐大家都喝了些酒。微醺时,来到大厅,有的下棋,有的弹琴,有的唱歌,有的闲聊,个个怡然自乐。“看花吃酒唱歌去,如此风流有几人。”古人如此洒脱的情怀,于今人却是难得的奢侈。想想有些感慨,我们都是同龄人。少时所受的教育就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只有登上高高的顶峰,才算成功。我们奋力攀登,顶峰却始终高高在上,无法抵达。如今中年已至,人生正处于半山之境。山上是高耸的理想,山下是平庸的现实,倒是这半山,更像供人歇脚安心的驿站。我推门出去。今晚,无星,无月,却有风吹来,带着清寒的山野气息。慢慢走上石阶,到了竹籬裡。旁边是条通往山上的小径,望上去,只有大片沉沉的黑。伫立良久,直至这黑漫下来,将我湮没,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想不起。我似乎变成了一块古老的山石,站在时间之外,无悲无喜!夜已深,我返回房间,打开门外的射灯。黄色的光圈如一个落地的月亮,罩着青石板上的三个字——“天心處”。暗夜中,格外分明。北宋理学家邵雍,果真是个睿智而有远识的人。他从天地运行和世事变迁中,学易悟道。“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大道至简,知易行难。茫茫千年,世上有几人能活出“清意味”!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我安然而眠。愿今晚有梦,梦中有雪、有梅、有月光。 图片发自简书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