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于清逸西园刘姨家门口
今年夏初,我在邻居的菜园里看见一丛植物,细细长长的叶茎上顶着一把把小白伞,细看那小白伞是指头大的小白花朵聚成的,花瓣小若米粒大,它的白不若玉兰丰美,不若梨花眩目,白得冷冷的,瘦瘦的,在姹紫嫣红中显得过于淡泊,有着与人疏离的孤高静美。我愈看愈觉得此花有来历,问主人它的尊姓大名?主人惊看我一眼:“它可是胡萝卜的花呀!你不会不认识胡萝卜吧?”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又惊又喜,记忆中与胡萝卜有关的种种往事一一重现在脑海里,我看那丛白花,有了别样的韵味。
我从不知道,胡萝卜的果实那么丰美,它的花如此淡泊,我须细细体会胡萝卜的好。我在《稀饭咸菜玫瑰香》那篇文章里写过关于腌胡萝卜的细节。
“小时候我们那地方蔬菜少,一大瓦缸酸咸的胡萝卜是冬天家里必备的珍宝,也是桌子上最美的图画。母亲在秋天挽起袖子洗胡萝卜的时候,会津津有味地欣赏手中各种各样的胡萝卜们,不厌其烦地把挑选上品胡萝卜的经验传授给我,不过是那么几句“咒语”,要条直的,要顺溜的,要大小匀称的……味道才最清甜,她为胡萝卜小姐们举办的选美大会简直是盛况,把家里的空地到处堆满了候选的胡萝卜们”。她念念有词,热情高涨,她对胡萝卜的热烈推崇状,和今天为超女们鼓掌加油的粉丝们不相上下,“选美”持续两三天,直到洗洗切切都入了缸才告一段落。
我至今都记得母亲咔嚓咔嚓吃萝卜的样子,陶醉在胡萝卜味道中的生动表情,像我吃糖似的香甜,我也学着她吃,从来也没有吃出她形容的那般美味来,甚是奇怪。现在我明白了,母亲记忆中的饥饿经历夸张了胡萝卜的味道,使一只胡萝卜从粘着泥巴的简单作物,成为急难时候救命侠客的化身,使她吃起来,有发自肺腑的感恩深情在其中。
早上我背着书包找同学上学的时候,闻到人家大瓦缸里发散出来的腌胡萝卜味儿,似酸非酸,似咸非咸,和今天在蛋糕房里闻到的甜腻味儿是味觉的两个极端。”
机关秋天分胡萝卜的时候,单职工家庭孩子又多的,为生存所迫,个顶个的机灵,蹲在地上,把人家挑拣了不要的歪七扭八的,半拉块的,眼明手快地捡回家腌菜用。我们的勤劳母亲们,在缺油少菜的年月,分外用心地把胡萝卜擦成丝儿,开水焯了做成馅儿团子冻起来,冬天做素包子素饺子吃;或者剁成块,和土豆白菜烩着吃;咸酸的胡萝卜切成丝是那时家庭桌上常见的配粥小菜;再或者把擦丝剩下的星星点点的胡萝卜沫收集起来,掺和了土豆泥和盐蒸丸子吃,丸子里或者加点肉沫,就更好了;过节的时候,胡萝卜丝儿掺和了香菜沫、面粉糊、米饭粒儿捏成丸子,用油炸得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因了和胡萝卜的“发小”之谊,长大成家后,我和它常在厨间叙旧,胡萝卜丝和土豆丝同炒,两种不同颜色和质感的条纹搭配得很清爽;一半胡萝卜、西红柿和一半牛肉煮汤,煮到稀烂为佳,是我自制的“俄罗斯红菜汤”;胡萝卜切块和羊肉清炖也很妙,熟了加把葱末和香菜末,红白绿相间,色相都上乘……有时候在饭馆吃饭,看见围边儿菜里那些切成花瓣一样精致的胡萝卜片,忍不住会怜香惜玉地拈起来吃掉。真的是这样的,再素淡的菜,有了胡萝卜的点缀,也会美艳可人;再冰冷的菜,有了胡萝卜的点缀,也会闪烁生辉。
我怎能不为胡萝卜的存在感恩呢?它有着丰富的黄、橙、橙红、紫色……这使它成为菜市场众多的菜蔬中最可入画的一种,是上帝用画笔饱蘸浓浓的一笔油彩,星星散落世间。
胡萝卜的存在贴近人心。有句俗话“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可以形容胡萝卜的生存哲学,它的身体在泥土中恰是这样一种姿态,头朝下扎入泥土尽力钻深了去汲取营养,脚底儿朝上尽力撑稳不给风随便刮倒,长时间的保持在泥土中的沉默。它丰厚的营养为世人褒奖和肯定,生为草根一员,我深深理解胡萝卜“削尖了脑袋”的活法,活得不容易,但还能活得丰富多彩,这样的一生怎么不值得敬重呢。
胡萝卜耐寒而喜凉,存在的姿态很低,在闹哄哄的菜市场上,往往在转身瞬间,它已安详等我于手边或足下了。和它亲近,我没有一点高攀的畏惧;和它牵手回家,盈盈一握的踏实。想着煨汤还是做馅,想着是素炒还是凉拌,想着它的好,简单生活有了保障,所需无多,不过用心一点,就可以享用胡萝卜为我们的辛苦人生成就的温暖慰藉了。
(图摄于10.10小区围墙)
2007.9.26 图片摄于邻居菜园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