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和二婶的结婚的那天,天上飘着雪花,酒席是在楼下办的,帮忙的人忙着搬桌子,抬头望着天:“要不把棚子搭上。”
爷爷说:“你们看,天开了缝。”远处一束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那时候刚好二婶进了院子,鞭炮齐鸣中,天被炸的晴朗朗,太阳已经露出整个笑脸。
爷爷说:“真好啊,天晴了,我的桂花也开了。”
爷爷养着一盆月桂,一年开花不定时,也在春天开,也在秋日开,腊月里极少开花。
但是它开了,第一朵开在二婶进门的那一天,香味儿就悄悄弥漫。
二叔和二婶在家里办完酒席,他(她)两就回了自己的新家,我爷觉得亏欠:“唉,我们给娃给不了一个家,老脸没地搁啊!”
二叔的丈人握着爷爷的手:“老哥,你养了三个好儿子,老大憨厚,老二品学兼优,老三看似调皮却是性情中人,心善人好,我们要感谢你啊!”
我妈说:“那一年过年出奇的热闹,你三婶也是出奇的乖巧,我以为她不会做饭,只会做面子活,扭着屁股端盘子报菜名。让我刮目相看的是,她居然熬得一手好汤,紫薯银耳羹,猪尾山药汤,什么牛骨髓汤,羊肉飘出来的香味惹来了你爷爷的几个老哥们。你说巧不巧,那天刚好煮了一锅羊羔子肉,刚好来了十个老爷们,齐刷刷坐了一桌。你爷说:“老伙计们,你们是来给我送行么?”张大爷说:“屁话,你家羊肉太香,勾我的馋虫,这不就屁颠屁颠来了。”姜大爷说:“好酒拿出来,好肉配好酒,老哥和弟兄……。”姜大爷没出息,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我爷装作没看见:“老婆子,别抠了,把我藏了二十年的西凤酒拿出来。”
酒挂着丝儿、泛着粘稠的黄,十个大爷和我爷说古论今坐了小半天。
然后每个人拿着一盒茶叶各回各家。我奶说:“你爷那天最开心,你爷偷偷说:你三婶是个人精,用一锅羊肉钓来十个老弟兄。”我奶说这话的时候,伸着大拇指。
现在想来,不管平日怎么装,在父母眼里都是一清二楚的,假也好,真也罢,爷爷记得的都是家人的好。
过完年爷爷坐在凉台的小马扎上,逮住我爸就教训我爸:“老大,你脾气哈(犟),说话硬倔倔的,也就花她妈脾气好,搁别人身上你说一句,人家怼你一句,那不就开始吵架了吗?你要学三儿,你看他嘴甜密舌软的,把谁都哄的开开心心。”逮住我三叔就骂:“老三,一天要有个整样,活到啥岁数就干啥岁数的事,该要娃就要娃,我看有个娃你两口子才能长大。”见到我二叔:“老二,你是咱家的骄傲,你妈没白疼你,你成才了我高兴啊,你看我那帮老哥们羡慕我的样子,我就偷偷的骄傲。”我二叔说:“爸,说这些干嘛,你看日子这么好,桂花开了这么久,真是奇迹啊!”
我爷说:“别瞎拐,说正事,你丈人两口子知书达礼,小娅没有身价(傲慢气)。人说有福气的人遇到的都是贵人,你要好好珍惜,你读书多,懂得道理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乌鸦反哺,羊羔跪母。”
(二叔的一生有点悲凉,只能以后慢慢写)
爷爷拉着奶奶的手:“桂平,你太能干了,你帮我养了三个好儿子,娶了三个好媳妇,但是真要过日子还是老大媳妇合适。她嘴笨,人粗糙,这样人在一起好相处,老三媳妇是人精,你搅不过,老二媳妇有文化,我怕你和她说不到一块,再说她也和咱们没一起过……。”
爷爷总是有意无意的说着过去,安排着未来。奶奶看爷爷爬过了春天,爬过了夏天,奶奶说:“亲家的手艺好,你看中药喝的你精气神不错。”
秋天桂花又开了,爷爷坐在凉台上给我讲故事:“花啊,你是爷爷的大孙子,你天天哄爷爷开心,但你让爷爷闹心,你这脾气跟谁了,说你笨你又一点就透,说你聪明你又像迷糊,你跟了谁啊,我总在想,你以后是个什么人尼,像你爸那样憨厚实在,吃饱就睡的人还是像你二叔那样读书多,心思重的人尼?”
我奶说:“我看花像她三叔,看着透捅着粘糊,傻不拉几的。”
我爷就笑了,他摸着我的头说:“老三才是个有福人,他嘴贱心眼好。”
国庆节过完,桂花开始一瓣瓣的落,爷爷的精神也差了好多,每天家里都是人来人往。来人了爷爷就努力的笑一笑,然后又迷糊着睡着了。
再然后秋风起,隔着窗户银杏叶子飘飘洒洒,屋子里最后一朵桂花也凋零了。
它蔫巴巴的挂在枝头,我爸抱着我爷爷,我二叔抱着我奶奶,我三叔忙前忙后,急的团团转,却不知道转什么。
我妈偷偷抹眼泪,三婶说:“大嫂,你有点眼色行不。”我二婶静静的坐着,眼睛含着水汽,我三婶这会儿像个主角:“大嫂,大嫂别假惺惺的了。赶快把老爷子的老衣套好,人咽气了穿上没用,还是光身子走的。”我妈就开始轻手轻脚的翻箱子,我奶就忍不住哭起来,我爷已经无力阻挡我奶大放悲声。
院子里来了几个老人,张奶奶念着阿弥陀佛,王大爷顺着楼梯甩出一把一把的玉米面:“老哥,顺着亮光走,那是升仙台!”
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