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集欲之泉

泉涌成溪,汇入江河,海潮起落,蒸腾之汽跋涉千里,凝而为川,落而为雨,唯地下之泉最为甘甜,解人间极渴。


“喂,喂,小伙子醒醒,前面很快就到落泉村了”

是车公的声音。我睁开眼睛,蔚蓝的天空被两侧的峡谷挤成了一条天河,赤红色的崖壁上刻着一圈圈风蚀的痕迹,表达着拒绝任何生命的态度。木板车的颠簸令我无法再躺下去,我坐起身,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草。峡谷在夕阳的方向越收越紧,满眼蔚蓝与赤红色的景象已经看了一路,让我感到疲倦,我问车公:“我们已经走一个下午了吧?”

车公:“差不多吧,阿潇差我到峡口接你,我和这两匹马往返就要一天呢。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村里的车公要接送很多客人进村呢。”

我:“哦?这里有很多人来吗?”

车公:“您不知道吗?别看这路上贫瘠、荒凉,等到了我们村,你就能看见村里著名的落泉湖度假胜地了,全世界的人都争着抢着要来到这里,若不是控制客流量,我们还真接待不过来呢。”

我:“竟有如此的美景值得全世界的人都赶来体验?”

车公:“倒不是因为景色多美,主要是那泉水。”

我:“泉水?”

车公:“对,泉水。那泉水会在每晚变成黄澄澄的啤酒,味道鲜美,芬芳四溢,酒体冰清,人们喝了它会醉,但不是醉酒的醉,而是陶醉的醉。无论喝多少,都没有身体不适的感觉,还会产生美妙的幻觉,身心极度松弛,飘飘欲仙。你说谁不愿意来这种地方呢?”

我:“那你们村里人都很富咯?”

车公:“很富?很富谁干这拉车的活计啊……富的只有落泉崖顶的腾氏家族而已。”

我:“那请我来帮忙的这位叫水杉的大哥,是腾氏家族的人?”

车公:“不是,水杉大哥是我们村里最德高望重的木匠,水杉大哥请的人,肯定没错,我出这趟马车完全是帮他的忙呢。他只是说请一位云游行者来,做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唉?你们这个什么云游行者是做什么的?”

我:“哦,没什么,云游四方,驱除世间异象。可能你们村出了什么奇异的事情吧。”

车公:“异象?”

车公仰着头想了想,耸了耸宽阔的肩膀:“我是没觉得有什么异象,我都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啦。不过听说水杉大哥的儿子阿潇爱上了腾氏家的小女儿,这种攀高枝儿的事儿,我们穷苦人可不敢想。”

我:“哦?知道故事的来历么?”

车公:“我也只是听说啦。你也知道,咱们这年代所有的建筑都是木质的,腾氏当初想建设落泉村就必须拉拢水杉家。他们利用水杉家组织了方圆八百里的木匠来建设这落泉村,两家自然也就在合作的过程中建立了家族友谊。但后来随着腾氏的醉泉产业越做越大,疏远了水杉家。哎,穷苦人就是穷苦人,我也劝过水杉大哥,这村前村后大大小小万余户老百姓,谁能沾了他腾氏的光呢?自从他们搞上了醉泉,湖水再也无法用来灌溉农田了,现如今,家家户户不得不围着他腾氏的产业转。拉车、洗地、铺路、维护……每个月给发固定的银两。村里人的生活逐渐变得单调了,也越来越懒惰,许多人甚至沉醉在了醉泉里,无法自拔。连生活都被腾氏家族控制着,更别说阿潇和他们小女儿的缘分了,还不是被腾氏玩弄在鼓掌之中。”

原来如此,水杉家请我来是为了治疗他儿子阿潇的思恋症。水杉的来信中说道:“犬子阿潇近日茶不思、饭不想,只饮醉泉已有数日,念及犬子与贵族千金有过干系,疑似思念之症。一日夜间,阿潇饮过醉泉正欲睡下,忽见七窍喷出少量的金色尘雾,飞出窗外,飘向山顶。听闻公乃云游行者,懂日月之天光,可驱无形于万一。愿抛舍重金换尊师劳驾云游至此,救吾儿一命!”

说话间马车驶出了峡口爬上了一道长长的土坡,随后绕过了几座矮丘,一片广阔的碧蓝色湖水便映入眼帘。湖岸的四周百草丰茂,岸边各色野花异常明艳,巴掌大的蝴蝶争彩斗艳,翩翩起舞。向远眺望,湖心岛上盛开着一朵巨型莲花,每一片花瓣所指的方向都有一座山丘,八座高高的山丘环湖而立,远远山丘的半山腰上,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若隐若现地躺着一片黑色的木楼群。

车公说:“这一片片的楼群是腾氏建的‘醉泉区’,每片楼群都有一条宽阔的山溪穿过,是客人们享用美酒的地方。你要问这溪水是哪里来的,喏,就是湖北岸远远的那座断崖上流下来的,我们称之为‘落泉崖’,腾氏家族就生活在落泉崖上。”

我:“落泉崖,这么说来,溪水都是从崖顶的泉眼流出来的咯?”

车公:“可能是吧,我们谁都没去过那个泉眼,自从腾氏落户在崖顶,就把地圈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不过,或许水杉大哥能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吧。因为要建设这么庞大的工程,腾氏曾经邀请水杉家在崖顶的居住过。”

我:“这么多木楼,真的是个庞大的工程呢!这么多硕大的斗拱结构,这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呢!高挑的屋檐,青黑色的黛瓦,在错落的鸱吻结构的映衬下,真的像要飞起来的样子。远观不仅建筑气势磅礴,整齐划一,而且十分灵动。”

车公:“那还用说,水杉家花了不少的力气呢,你看,看那边,光是檐角下悬吊的铜铃,整个落泉村就有十万余个!”

我:“快带我去见见这位能工巧匠吧。”


我们登上千级石阶便来到了东环湖山的山顶,期间并没有穿过醉泉区,但却可以听见醉泉区里传来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车公说没穿过泉区是因为腾氏规定民用和商用必须分开,眼见着穷酸相会给圣洁的泉湖带来穷酸的气质,影响客人们的心情,所以百姓基本都住在后山,唯独水杉家就设在这东环湖山的山顶。

石阶的尽头便看见一段扫得十分干净的羊肠小路,小路两侧是整齐的、修剪过的花墙,交错开的油纸灯笼虽微风轻摇,昏黄的烛光照亮了花墙上沉睡的花朵,灯笼上用柳体楷书写着的“衫”字,这表明是进了水杉家的地界儿。走出小路,平整的院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木匠的院子内陈设的材料和工具很多,但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所以并不显得杂乱。院子的左侧是仓库,右侧是工坊,正对面则是住宅外围的影壁,影壁上雕刻着浮雕图案,由于天色太暗,没能看清个所以然。正欲前行,远远看着一双中年夫妻绕影壁而出,远远地喊着:“您就是云游尊师吧?小儿病卧,恕老夫未能远迎!”说罢二人便在五丈开外深鞠一躬,抱拳拜谢。

我赶忙上前扶起水杉:“师傅何必多礼,还是先去看看潇公子吧。”

我们谢别了车公,水杉夫妇带我绕过前堂,路过亭台园林和两侧的廊坊直至后寝。后寝坐北朝南,悬山高耸,檐下垂花柱倒垂而下,柱头似莲花雕形,为这小小民宅增添了几分美感。入了寝宅,床榻上的男子面容清瘦,脸色苍白,合眼仰面而卧,纹丝不动。能够看得出来是经历了一番折磨。

水杉开口说道:“您看……我们该怎么办?”

我点燃了一支烟,吞吐了一下便问道:“这些天一直躺在这里不动吗,还是?”

水杉:“白天就动也不动地躺在这里,有时睁开眼呆呆地盯着房梁,眼里流着泪。到了晚上会起身要喝泉水,然后不停地念着腾氏千金的乳名”

我:“乳名叫什么?”

水杉:“叫珍珠”

我:“我大概听车公讲了讲腾氏和您的过往,现在你们还有来往吗?”

水杉:“自打三年前最后一片醉泉区木楼竣工,我们就被请出了腾家的崖顶,腾家念及我们的合作友谊,将我们家的位置划在了这片环湖山的山顶,这样庄稼能长得好一些。这已经算是腾家开恩了呢。现如今自然没有什么来往,可我家公子和腾家的小女儿相恋却不能相见,唉……”话没说完,水杉便长叹了一声。

我:“腾家只是这里的富人,为何能够有这么大的权力呢,可以规划你们住在哪里?”

水杉:“你有所不知,醉泉产业只是门面上的业务,其实腾氏已经通过运作醉泉的第一桶金逐渐控制了十里八乡的地产业、建造业、药业、交通业……都数不过来。在官府没有他腾家的挂名,但是谁不知道,想要做什么买卖都要来找腾氏的。”

我:“嗯,看来隐形财阀。那潇公子喝了泉水后,会有金色的尘雾从七窍喷出是吗?”

水杉:“哦!对!是的,金雾就飘出窗外,飘向腾家的方向。”

我又吞吐了一口烟说道:“那落泉崖上流下的溪水在夜间是什么颜色的?”

水杉:“都是金色的,很美!我带你去我家的观景廊看看吧。”

水杉家的观景廊是从院落里伸出去的一道折行长廊,雕梁上绘制着木匠们劳作的场景。长廊的尽头是一座小亭,整条观景廊建在了东环湖山山顶的一块探出头的崖岸上,可以俯瞰整个落泉村的景色,所以小亭的名字叫做望湖亭。整个泉湖八面环山,夜空中一轮皓月与湖水对影。水杉说得没错,八个醉泉区金光泛起,金色的溪流从落泉崖上流下,流到四面八方。经过醉泉区的消耗,只有少数金色的涓涓细流汇入到湖水中,靠近岸边的湖水金光点点,照亮了湖边的草木。最是那湖心的莲花最为耀眼,此时已经变成了金色的莲花。

水杉:“你看这些客人,夜夜笙歌,喝光了山间流淌的溪水,导致湖水日渐枯竭,再不外流。你来的路上应该看到了那些光秃秃的山崖和峡谷,就是这个原因。”

我:“所以说,阿潇喝过的泉水也是金色的。”

水杉:“对,确切地说,晚上泉水就变成了酒,每天我都会打回来一壶。否则阿潇早就没命了。”

我:“今晚什么时候喝?”

水杉:“快了,一般都是在戊时喝掉,亥时腾出金雾。”

我:“好,天气不凉,可否在小亭安置床榻?今晚让潇公子暂睡于此,我想看看金雾的行踪。”

水杉:“只要能救我的儿子,做什么都行。”

水杉夫妻二人忙活着安置床榻,亭外的景色让我逐渐入了迷。这丝丝的“金线”蜿蜒向下,汇入泉湖,泉湖圆形的金色湖岸中央点着的金色莲花,活似一只人的眼睛。这只“眼睛”布满了金色的“血丝”,正不知节制地、贪婪的消耗着自己的生命。既然阿潇吐出的尘雾是金色的,溪水也是金色的,醉泉区的客人们夜夜豪饮的酒也是金色的,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联系。

我:“水杉大哥,你想没想过,为什么溪水是金色的,而且在夜间会变成酒吗?”

以我锐利的观察力可以看出水杉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个停顿的眼神,这个眼神里包含了一丝迟疑、胆怯和慌张,但他说:“呃……还真没想过呢。”

我猜到了他不会一开始就说出全部的事实,便悠悠地说道:“实不相瞒,我看到您儿子的脑中充斥着金色的游离物。这金色并不是泉水,而是一种菌。但是如果没有更多的信息提供给我,我无法确定是哪种菌,也就无法治好他的病。但这种菌早就使他变成宿主,并且会逐渐消耗阿潇的身体,汲取他体内的营养,最终宿主会枯竭而死。”

听了此话,刚刚抬起手中木槌的水杉停止了安装木床的敲打动作,拿着木槌的手开始颤抖。

我:“要不要抽支烟?”

水杉坐在了我的对面,接过了卷好的烟草,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

片刻,他开了口:“倒不是因为您要救我儿子的命,我说这番话。是因为您是个外乡人,并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水杉说道。

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哦?说来听听。”

水杉:“还记得那是十八年前,整个落泉村的村民都是围湖造田而居。由于开垦耕种需要人力,所以家家户户都希望要个男娃。有的人家会连续要上男娃,有的人家会隔胎要上男娃,唯独腾家,连续三胎都是女娃,这可急坏了腾家公。一天,从落泉崖上下来了一位道人,说自己会掐算风水和命运,无计可施的腾家公便找道人给出出生男娃的主意。道人掂算了半天,给了一副对联便扬长而去。上联:龙腾万里居高处,下联:水流千载汇低湾。腾家公思来想去却不得开窍,一日夜里,腾家公愁得半夜无法入睡,披衣入院,只见大女儿腾云正对着院子里的水缸哭泣。腾家公气急败坏大骂道:‘老子造了孽了,养了你们几个废物,砖也垒不动,田也耕不得,还和路过的客商谈了个恋爱,这回人家走了,看看这村里谁还要你’。这些扎心的话让大女儿的心更加刺痛,滴滴眼泪不停落入水缸中。腾家公怕她脏了缸里的水,便冲过去想要制止。谁知道当他冲到缸前却被惊住了,水缸里满是金色的泪珠,不一会儿泪珠便溶解在水里,腾家公拿起水瓢尝了尝,缸里的水竟然变成了美酒!这酒有眼泪的苦味,喝起来却能品出一丝甘甜,还有一种独特的芬芳好似后山上蛇麻花的味道,令人神魂颠倒。腾家公这才意识到道人的对联是什么意思,第二天早起,举家搬上了落泉崖。”

我:“所以,只要腾家的大女儿一哭泣,落的泪便会变水为酒咯?”

水杉:“不仅仅是大女儿,后来腾家公尝试让二女儿、三女儿也爱上路过的客商,这样她们便也会在夜里流泪。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我:“是这样……那我问你个事情,醉泉区的客人喝完了酒,有没有金色的尘雾喷出?”

水杉:“还真没注意,他们倒是烂醉如泥,逍遥快活,但每天早晨都会在醉泉区参加朝拜仪式,朝拜落泉崖上的神仙,他们称之为‘逍遥神’。”

我:“快去把潇公子抬过来,喂他喝酒,我需要他吐出的尘雾,我可能明白了。”

水杉夫妻二人一听到这句话,便浑身充满了干劲儿,加快了安置床榻的动作,不一会儿便抬着阿潇进了亭子,此时阿潇已经苏醒,口中念念都是“珍珠”二字。每当这两个字喊出口来,阿潇脑中原本不规则游动的的金色游离物便会产生规律的协同运动,当然这只有云游行者才能看得到。

我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颂钵,里面倒上三分之一的“醉泉”泉水,水杉大哥为阿潇灌下“醉泉”后,金色游离物在他的体内变得躁动不安,剧烈游动。我用颂钵【1】钵锤敲动了钵身的心轮轮脉【2】,悠远空灵的钵音震动了阿潇的全身,这种敲击音没有钟声低沉,却比钟声更加绵长,强强弱弱,飘远而去。随后钵锤在我的意念控制下沿着颂钵的钵口一圈一圈地研磨了起来,发出了忽远忽近、忽强忽弱、循环不止的阿尔法声波。钵内的醉泉开始剧烈的跳动,低吟的研磨音里,呼应着渐行渐远的敲击声波,两种声波彼此交叠,致使强音更强,弱音更弱,参差回应,好似一会来到你的面前,而后又拉着你的灵魂跑远。

就在此时,阿潇的七窍喷出了体内所有金色的游离物,大量金色的尘雾都飞到了颂钵里,与醉泉相溶,最终化成金色的液体。我停止了敲击颂钵。

阿潇的眼睛睁开了,眼睛里再也没有空洞而呆滞的神情,他左右转了转头,看了看守护在身旁的父母:“爸,妈,我这是怎么了?”

母亲抱着儿子的头嚎啕大哭:“儿子啊!你终于醒了!你已经像植物人一样昏迷三年了!”

阿潇指了指我问道:“这是谁?”

水杉:“他是我们请来的云游行者,是来救你的命的。”

阿潇连忙拉住我的手:“不知何方神圣,快去救救珍珠,她已经虚弱的不行了!”

水杉大哥十分恼怒:“你这个没良心的,好不容易活了过来,又惦记那个高枝儿去!”

阿潇连忙解释:“不是的,爸爸,腾家公利用自己的女儿,他使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并不在身边的人相爱,然后拆开他们,使他们无法在一起。这样女儿便会每夜都流泪,流出的泪掉在崖顶的泉眼里,变成酒再卖给山下的这些信徒。现在珍珠的身体已经虚弱的就快死了!”

水杉大哥:“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阿潇:“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天都会飘走,飘到她的闺房和她聊天,却又触碰不到她。我只知道她的眼泪像珍珠一样晶莹剔透,可我却无法挽救她。”

我:“水杉大哥,他每晚喷出的尘雾是一种菌,这种菌很容易通过心灵电波和肉体接触进行传染,这是云游古籍里记载的一种菌,它叫‘涌酒’,这种菌会感染一名陷入爱情或肉欲情绪中的女性宿主,它需要矿物质含量较高的泉水蒸腾的潮气才能得以存活。当女主人和一名男子相爱或发生肉体关系后,这名男子便会感染这种菌,沉浸在爱情中无法自拔。无论男子走多远,心都会被牵回来,就像被放了风筝一样。敢问您是否知道,腾氏家的大女儿腾云是在哪里爱上的那位行脚客商吗?”

水杉:“这……这……这件事太私密了吧。”

阿潇:“哎呀,爸,快说呀,我们这是在救人啊!”

水杉:“腾云正是在落泉崖顶的泉水旁和那位行脚客商发生了关系。”

水杉夫人:“老头子,你可别乱说,你怎么知道这么秘密的事?”

水杉:“在腾家做工程八年,总会听到一些腾家人的交谈。我从来不对你们说,是想保住我们水杉家。”

我:“那这件事就很明了了,腾家公利用‘涌酒’迫使自己的女儿们无法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导致他们必须通过饮用醉泉的酒和他的女儿们保持意念上的联系,潇公子喷出的金色尘雾,就如同书信一样,既保持着彼此的精神交流,又隔离了肉体。”

阿潇惊到:“什么?这样说来,醉泉区的客人里有很多人都和珍珠谈过恋爱?”

我摊了摊手:“虽然备胎这种事很伤人,倘若不信,你可以去醉泉区看看客人们是否也喷了金雾。”

话音刚落,阿潇便跳下了床,由于多日未进食,刚跳到地上的他马上就跌了一跤。但他不顾疼痛和眩晕,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母亲则在身后边追边喊:“穿上外套啊,你都多少天没吃饭了!慢点跑!”

我对已经站起身的水杉建议道:“我建议您跟过去看看,以防阿潇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水杉:“过激举动,例如?”

我:“如果男宿主体内的涌酒在喷出后未能成功传达信息到母体宿主那里,男宿主便会出现暴躁、冲动、易怒等特征,并且迫切想要见到母体宿主,因为涌酒会让男宿主认为母体宿主发生了生命危险,需要自己去解救。”

水杉:“天!那样会死人的!腾世家族的地盘周围都有大唐武士把守,我得赶紧跟过去。”

我:“慢着。如果事态无法得到控制,阿潇冲上了山顶,请点起一堆湿柴,我看到浓烟烽火后,自有解救的办法。”

水杉一抱拳:“那就多谢了!”


骨瘦如柴的阿潇疯一样地奔袭在山林中,向山腰的醉泉区跑去。多日不进食的身体能如此狂奔,是依靠涌酒所驱动的念力,就好似病入膏肓的人回光返照一样的摧枯拉朽,玩了命了。上了年纪的母亲哪里追得上他,追赶上来的水杉告诉老伴儿去准备一堆湿柴,自己挎了两把劈柴斧便追了出去。

醉泉区是不允许非腾世家族的人靠近的,但已经丧失理智的阿潇可管不了这些,他不相信珍珠除了自己,还会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只为了赚这些肮脏的钱,享受着被人供奉和崇拜的感觉。他更不相信什么“真菌说法”,因为他和珍珠相爱不是通过喝什么酒,而是在腾家的八年里,孤独的孩子们之间产生了相互依赖。是的,他坚信!

但当他扑到了醉泉区外围高高的木板栅栏上后,眼前的情景简直令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竖起了身上所有的汗毛。所有的客人都是男性,他们赤裸着身体或坐、或躺在溪流旁,手中的酒杯不停从面前的溪流里舀出‘酒’来,一饮而尽。所有人都发出了令人作呕的呻吟或淫笑声,仿佛沉浸在一种幻觉当中。但最要紧的是,不时有客人从七窍里吐出金色的尘雾,这些尘雾无一不飘向落泉崖的方向。

“不可能,珍珠不可能爱着这么多人,你们没有资格喜欢珍珠,没有!”阿潇失控地对着醉泉区内大喊着,但栅栏内的客人们仿佛都和聋子一样,仍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在对他示威地说:喊什么喊,有本事自己来抢啊。

但他这一声喊倒是惊动了巡逻的防卫兵,追上来的水杉拉着阿潇就要往回跑,不料阿潇光溜溜的胳膊从他手中挣脱。阿潇顺势抽走了水杉腰间挂着的一把斧头,然后径直向落泉崖的方向跑去。水杉一拍大腿:“糟了”,水杉故意跑到明显的位置,引走了防卫兵,跑向了夫人准备湿柴的地方。

坐在望湖亭的我并没有等着这股“烽烟”的来临,因为我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我太了解涌酒的菌性了,那是和爱情一样具有极端本质的菌种,不惜毁灭自己来毁灭别人。并且涌酒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它会随着风飘散,也会流入江河湖海,可以伴随蒸汽重返人间,也可以凝于冰川。如果你想彻底消灭这种菌,唯一的办法便是母体宿主的死亡。

作为云游行者的我自然没有那么被动,为了能让手中颂钵的鸣音传得更远,早已坐进了湖心的莲花中。此时烽烟正起,我敲动了颂钵的心轮脉,巨大的声波震动了莲花的花瓣,莲花就像一个声音放大器一样,我能看见声波像炮一样发射到了整个湖区的上空。此时所有溪水的金光不再闪动,它们似乎停滞住了。随着我研磨颂钵,阿尔法声波连续不断地释放出来,只见金色的光尘从环湖山的四面八方飘扬而来,它们在空中汇集而成八条极光一般的金色河流,最终注入莲花的巨大莲藕里。

醉泉此时已不再是酒了,而是因为涌酒全部被颂钵收走变回了溪水。所有客人的幻梦被打破了,八个方位的醉泉区完全乱了套,八方来客全部因为涌酒与母体宿主的失联而陷入了疯狂的状态。足足十万有余的客人们赤身裸体,抄起所有能抄起的武器,攻击防卫队,点火烧了醉泉区宏美的亭台楼阁,最后疯狂地向落泉崖顶涌去。

此时此刻,阿潇已经凭借着记忆和夜色的掩护找到了腾家不为人知的密道入口,这密道原本是腾家备用逃生的通道,但却成为过去他和珍珠私会的地方。密道口是一个石墩,移开石墩是一个罗盘式的金属密码装置,这可是从丝绸之路传过来的稀罕玩意儿。阿潇还记得那密码,阿拉伯数字的:0-6-2-7-9。转动五圈轮盘至对应的数字,地面上的密道石门轰然打开,进了石门下了台阶后,一个可以转动的龙头把手可以关闭此门。

密道石砌而成,内部由于常年聚集地下水的潮气,湿冷无比,但常年都有油灯点亮。这密道一共有九个入口,其中八个入口是用来给八个女儿逃生用的,直接通入各自的闺房,最后一个入口通向腾家公后寝的床榻之下,这是珍珠告诉他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是来救珍珠出去的,只要能与珍珠共赴爱河,哪怕千刀万剐也值得。想到这里,阿潇快步跑向离密道出口最远的八号密门,那是珍珠所在的房间。可是当他路过第七道密门时,他听见里面有人对话的声音。

“七小姐,您快从密道跑吧,不知道哪来的道人,把所有的醉泉都复原了,现在几乎所有的狂热信徒正朝崖顶冲了过来。”

“可咱们不是有大唐武士把守吗?这些人可是花重金雇来的啊!”

“七小姐,我们的武士也就只有二百人啊,山下的信徒可有十余万呐!听说所有醉泉区的木楼都已经着了大火啦!”

然后噗通一声,貌似是七小姐跌坐在了席垫上。

阿潇见状便更是焦急,便急匆匆地跑到九号密门的外面,转动了石门上的贝壳机关。石门缓缓拉开,阿潇早已等不及地钻进了门缝里。门内似乎早有人听见机关打开的声音,便拉开了衬在石门后面的衣柜拉门。居然是腾家公!

腾家公气急败坏地掐着阿潇瘦弱的脖子便拎到了屋子里,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珍珠和她爹。此时珍珠还在不停地哭泣,滚滚滑落的珍珠般的泪水落入榻席之下涌动的幽蓝色的泉水之中。腾家公骂道:“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小崽子,说是不是你父亲的主意,哪请来的和尚道士?”

阿潇没有理会这个他痛恨已久的老头子,而是朝珍珠喊到:“珍珠,跟我跑吧,山下的人冲上来会把你撕碎的!”

珍珠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阿潇,不知如何是好。

腾家公掐着阿潇的脖子继续吼道:“别做梦了,跟你下山?你们家世世代代都是穷酸的木匠,怎么可能给得了珍珠幸福。她每天在家里用的都是金银细软,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山下那些信徒供奉的东西,她祖祖辈辈都用不完。”

阿潇依然没有理会,继续对珍珠说:“珍珠,无论过去如何,现在已经晚了。你父亲利用你们八姐妹来造这醉泉,让泉水变成美酒,让所有的客人都与你不断进行精神恋爱,难道他们对你的爱和我对你的爱是一样的吗?我愿意倾尽所有来守护你一生一世,你相信我吗?”

珍珠却淡淡地回道:“有一件事你做不到——离不开我,你和那些正在冲上山的疯子有什么区别。如果我离开了这里,你能给我的和这些疯子给我的有什么不同吗?他们会供奉我,让我拥有更多我想要的”。

阿潇突然被这句话噎得喘不过气来,腾家公冷笑道:“听见了吗,臭小子。来人呐,大唐武士,把他拖出去斩了,然后去水杉家,将他们家的人赶尽杀绝!”

阿潇咬住了腾家公的胳膊,并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挣脱了腾家公的手跑向珍珠,他跪在珍珠面前,珍珠的眼睛里空洞无物,更没有阿潇身影的反射。阿潇不停地摇着她的肩膀,颂钵的鸣声不断传来,只见珍珠七窍不断散发出大量的金色尘雾,飘出窗外,飘向泉湖的方向,这惊呆了腾家公和赶来的武士。

腾家公喝令到:“你们两个还等什么,还不快拿下这个肮脏的臭小子!”

金光散尽的珍珠忽然大喝一声:“住手!我不允许你们伤害他!”武士向后倒退了两步。

阿潇兴奋地对珍珠说:“你体内的真菌被清除了,这样就不会有疯子来找你了!”

腾家公指着珍珠骂道:“好你个珍珠,八个姐妹你最小,为父平时最疼爱的就是你,你却护着这个外人?”

珍珠忽然流出了眼泪,这眼泪不再像珍珠那样晶莹剔透,而是露水一般滚滚流下:“我想起来了,三年前你为了让我能够落泪成酒,安排了一个肮脏的行脚商人在泉眼旁强奸了我,然后等你发现阿潇与我有了恋情,便将水杉家全部逐出崖顶,这些都是不是你做的!?”

腾家公怒发冲天:“孽障!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看看你现在富足的生活,不用担心在吃穿用度上犯愁,这是为父对你最大的负责!”随后转向大唐武士命令道:“你们二人,下山去,将水杉家全部处死,今天你们毁了我创造的基业,我也让你痛不欲生。”

“遵命!”

腾家公再转身过来,珍珠已经和阿潇从密道跑了出去,腾家公将头伸到密门口大喊道:“跑吧,跑了就永远别回来,和你的小情人流浪天涯吧!”

逃出崖顶的二人如惊弓之鸟,珍珠没过多久便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对阿潇说:“我跑不动了,你先跑回去救家人吧,让他们藏起来,不要回家。”

阿潇两头为难:“那,那你怎么办?”

珍珠指着泉湖中央还在吸收金色尘雾的莲花:“不用担心我,我去那里,总会是比较安全的吧。快去吧,我不能允许我们腾家做出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再糟蹋其他人。”阿潇嘱咐几句后放心地跑开了。

没过多久,落泉崖顶的腾氏宫殿便着起了大火。还没跑出去多远的珍珠听见了崖顶男人、女人惨叫的声音不断传来,能够想象到一群狂徒是如何将人撕烂的。珍珠望着崖顶的熊熊烈火嚎啕大哭:“姐姐!妈妈!不!我的家!是我害了你们!我不该招惹水杉家的公子。”但恐惧却让她不敢回家,她无助的向山下走着,走向湖心。


“落泉村里起了大风引发了山火,熊熊烈火烧光了山上所有的植物和生灵,当然也包括腾家和那些狂热的信徒。村民们倒是幸免于难,当我在莲花内敲响了颂钵后,村民陆陆续续地都聚到了湖水旁,在烈火与人群的背景里缓缓走入湖水的是一位白衣女子,披长的乱发遮住了被烧得黑黢黢的脸,最后被一道金光托起并送进了莲花的花心。她就是珍珠——腾家唯一的幸存者。村民们用各种眼光看着从湖心莲花里走出来的我,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感谢我,因为他们从今往后又将开始围湖造田,自求谋生之路了。”我坐在赤红色的悬崖顶上望着废墟一片的落泉村对水杉大哥说道。

“至少我们水杉家对你感恩戴德,无论大家感谢与否,喏,你看,峡谷里开始有溪水流淌了,几十年后,这里又会是望不尽的郁郁葱葱吧。”水杉大哥指着远方说道。

水杉接着说:“后来呢?阿潇和珍珠他们怎么样了?”

我:“珍珠是真心爱着阿潇的。”

水杉:“怎么知道?”

我:“那夜莲花心里聚集了这落泉村所有的涌酒,珍珠走进花心的一刹那,它们书剑涌入珍珠的体内,将珍珠融化到了空气中,不见踪影。当然,涌酒也随着母体宿主一同毁灭了。如果珍珠从未对阿潇动过心,涌酒是不会涌入到她的体内的。珍珠是因为失去了亲人而无法接受这样的爱情,无法接受因为爱情背叛世界代价。但她又无法背叛爱情,所以她选择了‘殉道’,这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小女子。今后的落泉村,再也没有歌舞升平的景象了。倒是您的公子,我希望他能够早日放下心中的结。”

水杉:“是啊,就像这泉水,经历了一场风波,却也还是泉水,也还是最甘甜的。”

我点了点头,抽完最后一口烟草:“我也该走啦,金银我不需要那么多,够盘缠就行,倒是这装了醉泉的酒壶可以送给我吗?这一点点‘涌酒’我想留着。”


出峡谷没有了马车相送,脚下踏过了赤红色的泥土,脚边闪过的涓涓溪流也许是珍珠的泪吧,这泪总有一天会流入大海,温暖幸福……


【1】颂钵:又称喜马拉雅钵。由金、银、铜、铁、锡、铅、汞七种金属组成的颂钵,是以喜马拉雅山的陨石烧熔提炼再由手工打造而成。由颂钵发出的泛音声响,能帮助身体放松,同时能平衡、调和人体的七个脉轮。

【2】轮脉:藏传密宗里将人体分为七轮,分别是海底轮,赤红色,象征着人的生命能量,所谓生命能量即肉体与世界的联系;脐轮,橙色,代表人类的情绪中心。这两个轮脉属于本我范畴。接下来是太阳轮,黄色,象征着人类意志的力量;喉轮,青色,象征人类的创造力。这两个轮脉属于自我的范畴。眉心轮,蓝靛色,顶轮,紫色,分别代表人类的智慧能量和灵性,属超我范畴。最后则是心轮,心轮有三种互动的颜色,绿色、粉色和黑色,分别诠释了人类的善良、爱和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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