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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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叙述/互文

浓荫匝地的午后,蝉在歪脖子构树上歇斯底里地鸣唱,偶有鸟雀飞在树间,去啄食红色的构实。

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就是反转最典型的例子。胖胖的老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他的小说获得过鲁奖,当然还有其他奖项,是省内最有潜力的青年作家。镜头晃了一下,视频的页面转换为PPT,鼠标箭头停留在红色字体“逆转”两字上。老师继续开讲,用他那并不标准的湖南普通话。一个流浪汉原本想被拘捕,他尝试了各种可以被抓进监狱的常规犯罪行为,全都失败了,在他改变主意之后,在聆听教堂音乐时被抓了起来。老师咳了两声,估计是长年抽烟导致的慢性咽炎,逆转,能出人意表,增加小说的趣味性,让读者收获惊喜。镜头又晃了一下,老师重新出现在视频中,老师身后是大大的书柜,让我想起池塘边那构树,一到夏天,硕果累累。老师接着讲,对转,反向。在这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蝉鸣声以顽强的声波穿透门窗,咝咝声隐约传来,让我倍感困倦,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手机从手中滑落,惊醒了我,捡起来。听到老师又咳了两声,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同学们可以准备写作业(前面还有三个老师讲了12节课)了,首先要想好一个标题,一个醒目亮眼,并具有挑战性的标题。

从房间里出来上厕所,经过阳台,热浪灼人,感觉手臂上汗毛像要被灼焦,阳光打在门前池塘的水面,有些晃眼,池塘的角落浮着几点白,天气太热缺氧翻塘导致,空气中有死鱼的腐味。歪脖子构树上,蝉鸣声立马嘈杂,像开演唱会。重新回到空调房,抽了一张纸巾揩汗。佳林微信中问我,作业准备写什么?我说还不知道。佳林是湖南的文友,一位温柔腼腆的女子。虚构2班有308人,有很多年轻人,我只加了几个老乡,大约是同龄人缘故,与她还蛮聊得来,平时会相互交换看一下习作。她很多作品是童年视角一一父母离异的小孩,离异父母或再婚父母的小孩,那些沉潜在意识深处的伤痕借由文字浮上来。有次和她说,我们这个年龄,还来学写小说的少。她说,这有什么,杨本芬奶奶八十岁才出书呢,我们还年轻。她老家汨罗的,曾去拜访过杨本芬奶奶。

老师说过,写作就两个重点,写什么?怎么写?佳林说。

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上学,念书,结婚,生子,照顾一家老小,一切都按部就班。真不知道写什么。如果以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当素材,会不会没有趣味性与吸引力?我蛰居郊区,日日坐井观天,观察视野很小,见得最多的是门前池塘,池塘边的泡桐,木槿,构树。我并不喜欢过于戏剧化效果的故事,比如欧.亨利式结尾。

而生活流,又最难写。

刺激因素/人物

我想起六年前冬天。那天收拾好房间,打扫完卫生,我将拥抱一大段空白的时间。以前,这样空白的时间,对于我而言,是多么的奢侈,而现在,我却天天无所事事,内心也是空白,如同外面被雪覆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秋天的时候,儿子去省城念大学,久病在床的婆婆去世。我不用学校、家里、医院、菜市场,几头跑,那些被切割的时间碎片恢复成完整的形状。我心安理得地享受家庭煮妇的惬意生活,搞搞卫生,养养花,做个闲人。说是家庭煮妇,其实名不副实,在银行上班的老公,只有晚上才在家吃饭,午餐在单位食堂吃。我拿着花洒,给阳台的幸福树浇水,经过这段时间施肥与温养,它已重焕生机,抽枝长叶。夏季的时候,我每天要给婆婆熬中药,打果汁,煮粥,翻身,洗澡,没空料理阳台花草,那些娇弱的早已枯萎干死。当时这株幸福树的叶子,一碰就掉。

听到手机的嘟嘟声,拿起一看,是小戴给我打视频。小戴穿着粉红色棉睡衣问我在干什么?我说猫冬呗。到我家吃羊肉火锅吧,你一个人在家多无聊。我说好,就下楼。哦,对了,记得带花椒,我家没了。小戴是我老公的堂兄的老婆,也是我的邻居。我们是郊区自建房,前后左右屋住的都是堂兄弟。平时一起玩或打麻将,都是嫂子弟媳。我没换衣服,只换了一双雪地靴,穿着家居服下楼,很具湖南人的松弛感。小戴正挥着铲子,把院中积雪铲至一边,清出一条道路。刚才还打了电话给超妹和果姐,叫他们一起过来吃火锅。我跺了跺脚上台阶,有什么菜叫我做的?等下你做秘制烤鱼吧,我每次做不出你的味道来。好嘞,我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熟门熟路从堂屋进了厨房,拿套袖,系围裙,处理案板上那条草鱼。小戴打开厨房门,超妹扯了一大把香菜,还有一蔸芽白,说冻死了,打开水龙头,调好水温,先暖手。果姐拎着一块腊牛肉喊,凑伙饭呀。

饭后围着电烤炉扯闲篇,小戴说,现在你好了,有空和我们凑伙饭,秘制烤鱼吃光了,手艺不减当年。我说,最近闲得慌,特没劲儿。哎,我也是,自从离开远大,歇得骨头都酸了。小戴已经失业半年。原先她在远大公司上班,干着男人一样的活计,公司同工同酬,拿的薪水也和男人一样多。周末双休,五险一金,月薪七八千,对普通家庭来说,绝对是份好工作。后来公司调她去重庆,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老公正值壮年,如何走得开。用她的话说,所谓的调动工作,其实是变相裁员。要不,我们也找个事做吧,再歇下去,我会神经衰弱。小戴起身,双手握拳做扩胸运动,接着总,学做月嫂,工资虽然高,但我不愿意,累一点无所谓,只是不想侍候人。我想了想,挣多少钱我倒无所谓,就是婚后我一直开南杂店,后又照顾小的老的,没打过工,与社会脱节了。

晚上,老公回家吃饭时,我说想去打工。老公说,那谁给我做饭?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提起做饭,我有些生气。结婚这二十年,每次回百里之外的娘家,都是早上提前把中餐做好,才能出门。回娘家吃完午饭,又赶回家做晚饭。现在公公不在(去了大哥家),婆婆去世,还想用做饭卡我。我没好气地说,我是打的结婚证,又不是签的卖身契!老公看了我一眼,现在用人单位招工基本三十五岁以下,你年龄大了。我哼了一下,难道三十五岁以上的不活了?才不信!大不了,我去饭店当洗碗工。冬季白天短,夜晚长,我打开电脑,公众号很久不更新,粉丝掉了十几个。我把拍了的雪景上传,每张照片配上几句文案,向粉丝们传达一个信息,我咖啡猫又回来了。我这要死不落气的公众号,还是八年前辅导儿子作文时申办的,上面有名家经典散文,儿子作文,自己偶尔也会写点随笔杂谈。老公喊,帮我找衣服,我说,在柜子里,不会自己找啊。他拿了衣服去洗澡,路过书房,嘟了一句,不务正业!

情节/细节

年前,我在太阳城广场散步,发现有家新开的美食汇餐厅在招工,想着自己当年学的是酒店经营与管理,也曾做过主管,但那是二十年前,还是报个服务员,从头开始吧。服务业一般会有点欺生,新开的店好,大家都一样。为期半个月的培训,无论对于服务员,传菜员,都是一次重要的学习。在学校念书时,学过服务的所有流程,只需要温故知新。晚上根据记忆去搜索,整理,做成文档,交给主管,每日和大家一起抄写,阅读,背诵。以前是手写菜单,现在电脑点单,这个也得摸索一下。没想到还要学习跳舞,好在我还有点舞蹈底子,至少节奏把握得住。束着高马尾的老板娘,眉目清秀,身材娇小,衣着朴素,和大家一起蹦跳唱读。无论是练站姿,坐姿,走姿,或大声诵读礼貌用语都一丝不苟。排练的同时,光额头,瘪嘴巴的矮个子老板偶尔会从队伍前路过,他要查看装修进度以及接收采办的用品用具。

美食汇在太阳城B区,一楼仅占一个门脸,进门左边有一块空地,立着一尊毛主席像,右边喷水的风水渔池,黑漆铁楼梯从右边往左旋转。二楼右边往里走有一条通道,一边是吧台与三个卡包。另一边是明档与有三个卡座。顶端是传菜部,传菜部的窗口对着里面的厨房。二楼往左,是容纳二百人的宴会厅,往右则是两个小包厢与一个大包厢,每个区域都有工作台,各放置一台点单的电脑。新店搞卫生的工作是很累的,所以我们也叫开荒牛。装修留下来涂料或油漆的残渣,粘在地板上,要弯下腰用小铲子一点点铲除,再用钢丝球用力擦拭。每天还要去各小区,各路口发广告传单。生活是枯燥而又单调的重复,无需广阔的视角,深邃的层次,以及丰富的色彩,它会自动生成平庸的图景。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这样,老板开店为了赚钱,员工打工也是为了赚钱,虽然老板赚钱的目标高过员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可恨的生活。老板,服务员,厨师,保安,并无多大区别。如果我们都在生活,那么有可能我们也都是艺术,不管路边汽车鸣笛喧闹,清晨的风扬起一个塑料袋在空中鼓荡,天边的朝阳正一点点上升,都可能成为一种艺术。

我相信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一一歌声从喉咙里喷出来时,换气时,胸腔中那股颓废之气也被吐了出来。初春的阳光均匀铺洒在广场上,打卡后第一件事,就是拖着音箱下楼,在店长的带领下,列队背诵礼貌用语,唱《我相信》,再跳店舞(招财猫)。广场上有人远远看着,也有人笑,最开始还有点羞赫,习惯后我们基本无视。店长说,试营业还是挺成功的,家人们,辛苦了,继续加油!鼓掌解散,上楼按自己的卫生区域搞卫生。上楼后,我一手提水桶,一手拿擦玻璃神器。今天的周清卫生是擦卡座那一线玻璃。高抬的右手拿着一瓶洁娘子,清洁液受压从喷嘴洒向透明玻璃,溅起白色细沫,变透明,弯曲往下。手中换了个沾了水的玻璃神器,踮起脚往高处伸,按一下开关,神器伸出活动手臂,够得着玻璃顶端两角。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神器上的绒毛把整块玻璃抹得泡沫丰富。清洗毛套,清水去泡沫,拆下玻璃神器的毛套,只剩下刮雨器,开始刮玻璃。主管跟着我身后刮二遍。

主管问,昨天那道菜,姐夫怎么说的?

我说特意点了个南乳猪尾煲给他下酒。

哈哈哈,笑死我。

我才不会告诉他,猪尾煲是我加单弄错赔单呢。

人物反应/对人物的塑造

试营业的热潮过后,生意慢慢回落。四月份有天该进客的时段,楼梯口站着四位服务员,左边大厅清清冷冷,右边小厅冷冷清清,吧台循环播放的劲爆音乐,反而增加了一种压抑感。老板也坐不住了一一心里急,下楼走了。自身存在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人焦虑,与主管一道下楼,站在大门前迎宾。鸿星美凯龙家居广场还未装修好,一线围栏挡住了餐厅大门与招牌,从马路上看,根本不知道这里已经营业了。主管(生意不好,店长走了,辞退两个服务员)用对讲机呼叫楼上领班,派两个服务员去附近发传单。两个服务员各自领了一叠宣传纸,走出店门时脚步轻松些了,有事做比没事干站着当门神好。

老板回来,叫我(附近的亲友知道我在这家餐厅工作,经常找我订餐,老板刚升我做了领班)开个小会。研究怎么把营业额提上去。主管说,门店背弯不显眼,如果不是每日有服务员迎宾摆水牌,谁知道二楼有个餐厅。老板说,要不我们做活动吧,微信活动。我说可以,我有公众号,拍些照片,加大力度推广,吃100送50元代金券,吃200送100元代金券,分享朋友圈,集齐50个赞,吃饭当场减50元。老板娘皱了皱眉头,这样减,会不会亏本?主管说,不会,代金券只能下次使用,最终解释权归本店所有。老板抿紧的嘴松弛下来,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干!我赶紧摆盘,先拍菜品。再拍门店,宴会厅,卡座,包厢,吧台,尽量拍得尽善尽美,上传公众号,配上广告文案。

朋友圈的力量是无穷的,生意日渐好了起来,代金券有时限,又带来回头客。五月份开始,生意火爆,日营业额达到两万。每日累得要死,微信计步高达两万。老板答应招两个服务员,一直没招到。怕我们有怨气,老板娘洗碗择菜跑堂打荷什么都干。主管悄悄说,看她这架势,肯定不想招人。老板则许诺,只要生意稳定,给我们发奖金。八月九月,升学宴,十月,婚宴。刮玻璃转盘,收台,翻台,每天下班,手臂酸胀得要死。老公说,要钱不要命,活该受罪。第二天去药店刷医保卡,买了风湿止痛膏,给我贴肩膀上。

我说,万恶的资本家!(现在想来,生活的逆转从来不是欧亨利式精巧的一刻,而是日复一复的坚持中,悄然转身。)

主管说,把我们当牛马使。

丹(领班)说,他就是想把开始几个月亏的钱,从我们这榨出来。

吐槽归吐槽,看在老板两口子,平日不在我们面前摆架子,我又劝说,条条蛇咬人,去哪打工也不会轻松。

主管说,不甘心,我要去敲诈他一下,让他请我们去迎宾路吃夜宵,啤酒配烤肉。

吃完宵夜回家,老公还没回,估计和朋友打牌去了。挺好,没有人吵我,正好把年夜饭的套餐活动做出来。先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折叠好放在衣柜里。在活动衣架上拿了睡裙搁在浴室的衣柜里,双手交叉迅速把身上的工作服剥除,以最快的速度消除满身的油烟味。方形蓬头喷出的水是冷的,当冷水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刻,我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恢复正常。水线淋浴中,我开始洗头发洗澡,像植物接受灌溉一样接受着喷洒的水线,为解除所有束缚而感觉无比轻松惬意。一边洗澡一边在心里哼着歌,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唱歌,那首歌自由欢畅的旋律,正从每个毛孔里钻出来,变成满身的泡沫。看着镜中的泡沫人,肩上的泡沫尤其丰富,有点像白色的翅膀。

十二月下旬,已经开始预订年夜饭。生意陡然断崖式下跌,老板又开始急了,出门去附近几家店打探行情,回来召开小会。我说,没办法,疫情啊,武汉封城,估计我们这也快了。什么疫情?主管说,你平时不看新闻吗?老板说,谁知道真的假的,从不看朋友圈信息。这是官方的新闻。老板听完,嘴巴又抿紧。后来几天,每天进店喷酒精,用枪量体温。不久后收到停工通知,老板娘一脸生无可恋。又要打电话给订了年夜饭的顾客,退单退押金。

情境/场景

十点半,开始吃员工餐,三菜一汤在瓷碗中闪着油光。我做明档厨师已经两个月了。把我从楼面调换到厨房,老板纯粹是为了控制生产成本,我干厨师的工作,领楼面的工资(看在老板在封闭时将店里的菜分我一部分,懒得与他讨价还价)。厨房换了一批人,承包厨房的薪资比上一批低了一万二。生意不好,老板动不动开会研究,前面的厨师长受不了压力辞职走人。现在没有人担心疫情,只担心生意持续不好,这家饭店能维持多久,自己会不会失业。

吃饭期间大家会故作轻松地开玩笑,空气中却飘浮压抑的阴云。倒是有个新来的厨师说,他昨晚兼职做代驾赚了一百二十七元。他大口扒饭,又夹起一块肉,油亮的嘴角在灯光下泛着骄傲的光。我不知道他姓名,只知他在工作群的昵称一一代驾厨师代班。很明显,他没来我们饭店之前,没有稳定工作,既代驾也代班。很多餐厅直接关门,剩下的多是裁员,万一接了大酒席,会请一两个代班厨师,以日薪结算。我们店实行轮休制,也就是老板不必发全勤奖,扣除原本正常休假,做一天算一天工资。没有人反对与抗议,生意确实不好,附近所有的饭店几乎都是这种经营模式,有参照自然心理平衡些。即便心理不平衡又如何,谁又能轻言放弃工作。我们要尽可能深刻地接受我们的生存,难道不是吗?

记得三月二十号复工时,大家比现在显得轻松乐观。吃员工餐时,免不了谈起疫情,零增长外又增加了无病症感染者,唇齿之间咀嚼缓慢了一些,显得沉重悠长。收银员感叹,生意不知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生意正常工资才能正常,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各大饭店都采用轮休模式,做一天算一天工资。那时候大家以为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作为普通的工作人员,心中并没有“次生灾难”的概念。我的筷子停在了碗沿边,想起刚才来了两拨人,向我打探这里要不要招聘员工。他们眼神中的渴盼,听到“不需要”后,失落挂在脸上,下楼时楼梯间脚步沉重的回声。

老板以为疫情过后,在家里憋了这么久的人们应该会报复性疯狂消费——不就关门两个月而已嘛。然而两个月没赚钱还得天天花钱,甚至有很多人以后不知几个月不赚钱,钱的含金量在心里就具有不同的意味——以往一桌饭菜的钱,现在是一个月的伙食费。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意识,人们消费观念正在转变,变得谨慎小心,如无必要,不上饭馆。我们暴饮暴食文化的形成,皆因集体潜意识里残存着对饥饿的恐惧感。十五号发工资时,服务员们相互交流发了多少,只是叹口气,连报怨也省了,报怨只有风险而无效果。以前每次发工资,惯例是一起出去AA制吃个宵夜,今年也省了。选择性忘记此事,无人提议,仿佛从未有过这样的习惯。

生意不好的时候,老板会悄悄地从后面电梯下楼,去附近同等规模的几家饭店打探行情。回来时他会抿嘴摇头,唉,都不好。宽阔的额头倒是显得更熨帖了。人就是这样的,安慰剂不能解决病症,却可改善心情。要不再做一次营销广告吧,做活动刺激一下消费。老板咬牙切齿地说。我说好。今年估计即便做促销活动,也很难达到预期效果——大形势不乐观。现在有空也懒得看微信上资讯——这是一个变形的世界,像八爪鱼一样伸出触角与吸盘,勾搭吸附人的意志。我对诡异莫测的信息世界产生了逆反心理——几个月吃一道菜的腻味与厌烦。

又到下午班时间。外面下雨了,雨丝细小。家与饭店相距不过三百米远,我偷懒不愿打伞,雨丝落在短袖下的手臂上,并不凉。太阳城拐角处,为了避开拐弯过来的汽车,往路边退,松糕底凉鞋踩在水泥地上积水的坑洼里,差点崴了脚。

四点半员工餐时间,老板娘说中午顾客订了个三备一,心中感觉没那么紧绷。我们这城郊,流动人口少,平时散客并不多。本就非常时期,饭店长期主顾红星美凯龙又关门,全靠酒席在支撑。以往的经验是,但凡预订了几桌,散客也会有几桌,营业额上万并不难。吃过饭后,看预定菜单把明档食材备好。明档的工作并不繁琐,只做固定的四道菜:蟹黄粉丝煲,神农本草鸭、高压粉蒸肉、海鲜菇肉丸汤。除了粉丝煲,另三道菜皆半成品,来单备好菜,上菜时开火制作即可。顾客还没来,把午休时做好的策划底稿给老板过目,看有没有什么细节要补充完善。

八点下班,雨停了,水泥地面干爽。太阳城广场很热闹,变成了游乐场。现如今小孩子的钱应该算最好赚的,晚上七点左右就会有人出摊。旋转木马、蹦蹦床、碰碰车,过山车等占据广场的半壁江山。另一边,则是大妈们的跳舞基地,广场舞一股风一样传遍神州大地,也刮到我们这样的城乡接合部——仿佛这就是巨大的隐喻一一象征着国家富强,民生安乐。广场舞是能逮住青春的尾巴,还是能抵抗地狱的请柬?老了我会跳广场舞吗?也许会,也许不会。那时我不知道,很快,我将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融入这种喧器。

结尾/对转

时光如同旋转木马,一年光景倏忽而过。又是一个将暮未暮时分,我站在一锅“滋滋"作响的油锅前,问正在煮水跤的小戴,有没有觉得,每一个从路口经过的人,额头上都贴着一张十元的钞票?

是的,只有这么想,我才会两眼放豪光,感觉路上每个人都那么亲切与可爱。小戴笑嘻嘻地回答我的同时,麻溜带快捞出水饺放进打包盒里。

去年九月份开始,摇摇欲坠的美食汇,生意终于稳定下来。今天我休息,踏着细碎的步子走向太阳城广场,横穿过湘衡路,来到繁白路口。我的妯娌小戴如今正在这个路口摆摊,卖手工水饺与臭豆腐。水饺一份十元,臭豆腐十元一份。

这也是一份营生。

傍晚时,来来往往下班的、放学的、去菜市场买菜的人、各批发部关门归家的人,需要一份廉价的小食给肚子垫垫底。繁白路口对面,还有个炸油饼卖卤蛋活动小摊与小戴各据一方,遥相呼应。小戴摆摊路口地理位置相当好,对面是太阳城与金源小区,左后方是新景家园,右边是和平菜市场,湘衡路两边是砂子岭批发市场,繁白路中央拐弯有个立云小学,到了下午四五点,人就多了。

路边摊低廉的消费吸引着人们聚集,毕竟再怎么说,消费个五元十元,还是不怎么打紧。

我挥动长筷子把臭豆腐捞出来放在钢盆里,用短筷子给每片臭豆腐撮洞,熟练地浇上蒜汁、辣椒、孜然粉、葱花,再倒入一次性餐盒,交给摊位前等候的顾客。这些小吃生意,我嫁过来的头两年就做过。你现在是大堂经理了,记得请我吃饭。

我笑,是主管,我们没有经理。

反正是头头嘛。

那是我能熬,熬了三年,资历老。

来了两个男人,坐在小桌上,点了两份饺子一份臭豆腐,小戴眉开眼笑炸臭豆腐,支使我去辉姐冰柜中拿两份水饺。水饺在锅里煮,小桌边两个男人正愉快地大声讲话。

夜宵摊一个一个摆出来,湘衡路有了生机与活力,小戴的这一波生意已经做完,正在清点围兜口袋里的零钞。辉姐从烧烤店出来问,挣了多少钱?小戴整理好零钞,又划拉手机算了一下,一百九十块。辉姐说,你倒是好搞,不要什么成本,我们就难咯。辉姐在这开烧烤店十几年,小戴的摊位摆在她铺面旁边,接她家的照明电,每个月出点电费给她。我老公家族大,排行兄弟二十几个,来小戴这里捧场的同时,免不了要在她家点一些烧烤。她们各做各的生意,各收各的钱。辉姐这话有点酸,倒没产生矛盾。毕竟小戴产品单调,点烧烤的钱远远超过了吃水饺臭豆腐的钱,这个算盘她扒拉得清。

杨嫂、亮姐、超妹来了,去辉姐店里洗干净手,小戴搬出早就调制好的肉馅与饺子皮放在桌子,她们四人围坐,一起包饺子。预计在下一波生意来之前饺子可以全部包完。抬脚迈进繁白路,路边的理发店、水果店、药店,灯火通明,恢复了疫情前秩序。

元叙述/闭环

你的作业完成了吗?写的什么?佳林微信问我。

写完了,是家庭主妇重新步入职场的故事。

我发了《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的文档给她。

接着她又发了作业我看。看完微信语音讨论了一下。我感觉嗓子冒烟,想起胖老师的烟嗓。

佳林忽然问,你怎么想起报这个课?

就是有一天夜里,看李沧东的《诗》,很有感触一一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被诗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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