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宋先生,是圈子里最有名,最没有感情的杀手,从业二十多年,手底下死过几百号人,从未失手。客户下的单子我一周内就能解决,从不拖延业务,杀人手法新颖多变,还能让客户选择死法,所以业内五星好评率百分之百。不断有后辈向我来讨教杀人干净利落的诀窍,但是我一直闭口不谈,他们觉得我这是小气,不肯透露自己的绝招,其实不然,因为这十年里我手底下没死过一个人。
我不是宋先生,也不是什么知名杀手,但这张脸的主人是。宋先生一直是业内办事最利落的杀手,而我江某,则是业内最著名的介错人,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就没有失败过。我为什么变成了宋先生,这是一个不怎么长的故事。
宋先生自以为活在这个世界的阴影处,但对比起我来,他一直生活在最灿烂的阳光下。我对宋先生的了解甚至超过了他自己,他的本名,生活习惯,杀人手法,家庭住址,甚至是各种小癖好我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因为我的客户多半是宋先生的目标,宋先生跟踪我的客户,我跟踪宋先生,我们就好比是蝉,螳螂,黄雀的关系。
宋先生是个知名杀手,他极度自负,信奉着一句电影台词:真男人从来不回头看爆炸。也就是说宋先生非常相信自己的能力,从来不会验尸或者补刀之类的,这给我们的工作带来极大的便利,我们只需要在他的武器上做一些小小的手脚,然后让我的客户装死就好了,第二天再找个报纸发几个新闻,开个追悼会,任务就完成了,比起之前那些冒着生命危险,还有着极高失败率的任务不知道简单多少倍。我们让宋先生“杀人”变得极其容易,也让我们的任务顺利完成,这种双赢的“合作”关系持续了十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可以说是我们一手把宋先生捧成了知名杀手。
但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事物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就如同节日的烟花都会消逝在风里一样。我们在一次任务中出了差错。那次我伪装成酒保,在擦桌子时趁机将宋先生放在吧台下装着狙击枪的提琴盒掉了包,正准备在卫生间将其中的子弹换成我们特质的空包弹时,拉肚子的宋先生急匆匆的冲进来把我们撞了个正着,在他那醉醺醺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我们灭口。介错人一旦暴露,将会给之前所有已经介错成功的客户带来极大的危险,介错人组织也将会受到黑白两道势力的围歼。但宋先生一死,就意味着这次任务失败,宋先生幕后的金主会排出新的杀手执行刺杀任务,这将把之后的介错行动变得极为困难。而我们,因为任务失败,会被组织毫不留情的从世上抹除。
后来发生了什么,相信不用我讲大家也能猜出个一二三。我们的团队在狭窄的卫生间做了个简单的换脸手术,这对金大夫来说比吃饭还简单,他把宋先生的脸皮完整的切下,用精湛的医术将它完美的缝合在我的脸部,再把我取下的脸皮存入一个恒温的金属箱,最后用随身带来的药水把宋先生那具没有脸的尸体化成一滩肉泥,顺着人类排泄物一起冲入了这个城市的排水系统,这一系列动作不知他重复过多少次,他叮嘱我花一种的时间来让伤口完全愈合,并让我好好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出了这个卫生间,宋先生还在,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江某。
与那个孤家寡人的杀手不同,我江某可是双亲健在的,虽然他们一直不知道我的真实工作,只把我当成一个混混,但他们对我的爱从未减少过。我还有一个热恋中的女友,等她大学毕业就会与我结婚,我的未来一片光明,如果没有发生这个意外的话。
没有人怀疑我身份的真实性,哪怕我与他说话的声音都有巨大的区别。因为宋先生身边根本无人,孤家寡人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基本上都死了,他连固定的住址都没有,接生意都是靠一个固定的网站账号,这个计划的执行出人意料的顺利,所带来的意外收获也出人意料的多。我用宋先生的杀手身份接了许多的单子,被杀对象全是我们的客户,我只需通知小组提前准备让客户假死,然后我再去假装杀人,没有任何风险,没有任何人怀疑,更不可能会有失败。宋先生的名号在杀手界越来越响亮,找他杀人的老板也越来越多,同样的,我们组织需要假装自己“被杀”的客户也越来越多,因为极高的效率和绝对成功率,我们小组的地位也在组织中越来越高。这项意外计划带来的收益巨大的让人无法想象,老板们想杀的人都会“死”,我们的客户都会被“杀”,组织会拿到足够多的佣金,我们的小组也会名利双收。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我,我失去了我的一切,我的家庭,爱人,人生,甚至是我的脸和名字。
我用宋先生的脸皮和身份活着,意味着我得和宋先生一样,孤家寡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连之前的小组成员都只能通过电话联系。我每天只能看着我银行账户的钱一天天的变长,后面的零也越来越多,我的财产早已富可敌国,可以让我的家人,我的爱人过上最好的日子,可我现在不是江某,是宋先生。
只有小组里的六人知道这项意外计划,他们没有对组织通报,组织也不会关心我的死活。我听说我的家人之后苦苦寻我多年,我的女友也非我不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的内心何不是极其煎熬,但我又能如何,我只是一枚棋子罢了,现在的我,还有可能把这盘棋下赢,但我如果暴露,这将是一场屠杀。
我,也就是宋先生接到最后一个任务是去刺杀一名姓赵的市长,很意外的是,他并不是我的客户,这意味着我得真正的杀一次人。我早就知道他那肮脏的名号,和他那些丑恶的罪行,就算杀了他我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可没想到的是,在我正准备动身的时候,就得知了他自杀的消息,至于是真是假,又与我何干呢。
新的总统上任了,我从新闻上看见了他那张年轻的脸,我很熟悉那张脸,因为那张脸是我的客户,就是他雇我杀死赵市长。任何事只要和政治搭上边都不是什么好事,很快我就得知了“我”,也就是宋先生被悬赏五百万取我项上人头,我用脚指甲盖想想也知道是谁发悬赏,我知道的太多了。一个英明神武的总统怎么能有雇凶杀人这种黑历史。
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反而很兴奋,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死”了。终于可以摆脱宋先生这张苍老的脸皮,摆脱这个血淋淋的身份,终于可以带着我的血汗钱回归我的家人身边,迎娶我的爱人,我终于可以又成为江某。
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小组派了金医生过来帮我制造被杀现场,完事还能最后利用宋先生一次换五百万的悬赏。我躺在手术台上,望着金属箱里恒温保存了十年的那张脸,感觉十分陌生,那真的是我吗?
这次的手术比上次困难多了,就算打了两针麻药,我还是能感受到那种钻心的疼痛。这让我想起了一位伟人说的话“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金医生的手艺十分精湛,要不是我下巴和耳朵附近有一条淡淡的缝合线,谁都不知道这是做过两次换脸手术的一张脸。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别扭,甚至觉得还不如宋先生的那张。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刚刚变成宋先生时那样,手足无措。我了解宋先生的一切,知道他只喝蓝山咖啡,要加三块放糖,在屋子里从来不换拖鞋,烟瘾很大,只抽红白盒万宝路……我一直按照这些习惯兢兢业业的过了十年。那么现在呢,十年前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喝什么牌子的咖啡?抽不抽烟?最爱做什么?有什么特殊癖好?又有谁可以为我记得呢。
金医生还是那样的沉默寡言,他递给我两个文件夹,一个上面写的是家,另一个则写的是我爱人的名字。我知道,江某该回家了。
我去了市区最好的奢侈品店,买了一切我认为最棒的东西,给我的妈妈买了最好的貂皮大衣,全套颜色,真丝围巾,名牌化妆品……给我的爸爸买了欧米伽的名表,也是全套的,我为我的爱人包下了整家金店,我用全款买下车展上刚刚摆出来的概念车,不管我有没有驾照,我如同一个财神爷,在这里挥金如土,我的那张工资卡容许我如此挥霍几百次。我要带着最好的礼物,用最好的形象去见他们,告诉他们我在国外发了大财,都是正当来历。
我开着最金闪闪的跑车按照文件夹里的地址沿路行驶,智能导航告诉我,我逐渐远离了繁华都市,驶过了城郊,来到一片荒地。我的父母在这里,这是一片墓园。
在去见我的爱人路上,我扔掉了那身笔挺的西装,扯下领带,重新换上了宋先生最常穿的那件格子衬衫。还好,我的爱人还是在那所学校,她现在是这所大学的一名老师,她还在等我。我像所有普通的学生一样,穿着普通,长相普通,我站在她的宿舍楼前等她放学,希望她不是一个爱拖堂的老师。
她还是那个样子,那样的削瘦,还是那种温柔的表情。只不过她手臂里挽的那个男人不再是我,她只是随便的,礼貌的从那男人的爱中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就款款的从我面前走过去了。
我摸出宋先生的打火机,用熟练的动作点上一根经典万宝路,看着她款款的从我面前走过,如同那许多从我面前走过的普普通通的女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