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时会抛出些冷不防的无常去击中你的内心。当面对一只尚小的树麻雀,我却无助于如何使它起死回生,那样的一天,我眼里的整个视线都是灰暗的。那种无力的道德困境,后来才知道,叫做殇之撼。
夏日里再普通不过的这个午后,阳光正烈,空气间弥漫着习渐已久的火热和干燥,即使忙碌了一个上午,狼吞虎咽过那索然无味的食堂午餐,却依旧无精打采,魂不守舍。回大楼的路上也是耷拉着脑袋,双腿拖沓。当我走过一间朝阳的实验室门口,一位同事叫住我商量测试产品的细节,挪至设备的半道上,我有意无意地顺着视线扫向一处角落,忽然发现有个灰突突的东西在地上匍匐,令人忐忑,等不及同事说完剩余的话,我径直过去蹲下端查,原来那个会动的小东西是只尚小的幼鸟啊,看样子已经扑腾不动,十分虚弱。它的全身沾满了尘土,眼睛也裹附了一层干涩的污渍,没有办法张开,这个样子令人无法坐视不管。
那是一只刚刚长齐羽毛的幼年树麻雀,据同事J的说法,上个星期就有人见到它误打误撞飞到了我们这个实验室中,显然是因为刚刚学会飞行,不巧在之前雷雨交加的天气下躲避到这处房子的一个排水空洞里来,从而无法逃生。
它显然还没发现已经注意到它的我,我也没有去立即惊扰它,只是下意识觉得它此时肯定是饿坏了,试问还有谁能撑住这么久呢?我匆匆赶回办公室,来不及解释地便向同事要了一块饼干,当再次蹲到它的面前,它依旧趴在那里,我用了好些个方法,不管是剥下的饼干屑,又或是将饼干整个地凑到它跟前,可是都没能让它张口啄食,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心想这样下去不是法子,我该做些什么呢。
我小心翼翼地将小家伙捧在手心,对于它我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存在,它本能地用了仅剩不多的气力,用它那干涩的喙不停地啄我的手心,我强忍着尽管也不是很疼,它好一会儿才作罢,最后耷拉着小脑袋,可能实在是太累了吧。这时我仔细端详安静下来的它,霎时间怜悯涌上心头,不敢相信它的两条小腿已经变形僵直,全身的羽毛稀松杂乱,两侧的翅膀和双爪也无法正常伸展,眼睛的外部像是结痂硬块一般不能张开,难以想象它曾经是怎样地艰难挣扎,度过了那深渊般的黑暗历程,并在惊恐中经历了莫大的痛苦,想到这里心情好痛,痛到难以想象它此刻正在忍受的痛。
中午的气温着实炎热,本来密不透风的实验室更显得闷,还好实验设备旁有个电控化洗手池,我轻轻摁下光电感应的水龙头,水流缓缓而出,我慢慢地把小麻雀置于靠近水柱的空间,小心翼翼地让水一点一点去沾湿它的羽毛,水慢慢淌过它的背部和颈部,逐渐浸润它的大半个身子,一开始它还有些慌张,微微地乱动,可随着水流带去它身上的燥热,它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我试着用沾湿的手指轻柔它那干涩的眼皮,慢慢地那些个结痂在水的浸润下变得柔软,逐渐褪去,眼睛的轮廓慢慢凸显,能看到它转动紧闭的双眼,试图张开,毕竟黑暗已经笼罩着它很久了呀。我一边观察等待它再次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一边给它擦拭全身,用水试图去舒缓它全身僵硬的肌肉,试图洗去附着于全身的污浊。睁眼的那个时刻,令人有喜有忧,它的左眼还算良好,灵动有神地转悠着不停地打量四周,然而右眼却没有这么乐观,已经呈现白化浑浊,着实令人惋惜。我感叹它用顽强的生命经历了如此恶劣的环境。可能是再次见到光明的缘故,这会使它安心不少吧,显然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会儿挣扎了,我看着心情也宽松了一点,不时借着手指上的水滴给它喂了一些水喝(啄)。
眼瞅着工作时间就快到来,我找来一个纸盒把它小心捧放,心想暂时先让它安顿下来吧。尽管看上去它还是很虚弱,可身体比之前灵活了许多,我再次把饼干推向了它的嘴边,期待可以多少吃点填填肚子,可它依然没有要吃的意思,我恨自己没有办法体验小麻雀此时虚弱的身体感受,只能移想这个饼干或许不合它的胃口吧。
我带着纸盒移步到无人的工具库,这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陈旧的落地风扇尚可降温,至少能给它一些气流来缓解闷热的环境,很快我把它摆放在一个不会引起注意的角落,调整好风扇距离和角度,摁下按钮,那风呼来,虽谈不上凉快,却也感觉不那么闷闷的了。蹲下来看它的那一瞬间,心里有那么些许涌上来的想要请假带它回家的冲动,然而我却犹豫了没有行动,仿佛是做了坏事后,一种侥幸的感觉挠上心头,想着“要不等下了班吧”。
我回到了办公室,一直忐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时时挂心。期间也算是借工作之便,几次路过工具库的时候都会进去看看那个小家伙,此时它的小脑袋已经可以东张西望了,身体也比之前灵活了许多,扑腾着的翅膀看上去也有了一定的张力,可仍然令人不放心的事,是我怎么喂它还一直不肯进食。
快到班点的临近,综合大办公室的气氛明显有些蠢蠢欲动,已经没有了中午那会儿的安静,这是悄悄带回小家伙的好时机啊。回头我把它安置在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了空调的作用,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燥热,它在办公桌下确实安静了不少。就这样,我和那个小家伙在漫长的十分钟里,边收拾手头残余的文件,边等待下班的铃声响起。
我一扫平时拖班点的习惯,在响铃的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地归心似箭。回到家,狗狗们像往常一样夹道摇尾,扑上扑下,家人也没有注意到我带回的纸盒,以为是又一件网购的快递,然而在我打开纸盒的那一刻,家人奇怪,就连狗狗也凑上前来嗅动着鼻子,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孱弱的小家伙。我等不及讲述之前的经历,跑到厨房翻腾着剩下的米饭,心想麻雀喜欢吃杂食,米饭也是不错的选择,当我拿出一小撮饭坨,从上面剥下一粒一粒的米饭,凑到它的喙边,它似乎仍然忽视米粒的存在,并没有要吃的意思,自顾自地辗转、扑腾。我有些着急,它那样是要闹哪样啊,我像小孩子一样嚷嚷着询问家人还可以拿什么来给它喂食,多久能够恢复健康放生。家人却给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判断,说麻雀野惯了很难像其它家鸟那样愿意降服被人豢养,再者它还是只尚小的幼鸟,已经没有了大鸟的庇护,身体状况又是如此糟糕,情况不容乐观。我知道家人是有些劝我放弃的意味,这使我变得懊恼,可心中又感对现实的无力。一个刚刚处于萌芽的生命,它的未来本应该是自在翱翔于天地之间,而此时此刻,即使是我这番苦苦的好意却还是无法挽救到被命运左右的它。在我惆怅的时候,它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那么躁动,静静的呆着,此时母亲忽然想到个主意,说纸盒的底部偏硬,没有麻雀窝的感觉,应该铺些柔软能够给它安全感的东西,我稍显停顿,想到找来一些柔软的卫生纸应该不错,揉搓了一下使其变得立体有支撑感,垫在小家伙的身下,果不其然小家伙本能的在上面卷卷身体,像是在重温它为时已久的窝巢。
晚饭仍然照常进行,时间也在一点点流逝,期间我和家人关于生命话题起了几次交锋和争执,说来当时的我有些激动,在有些分歧点上不停向家人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使明知有些事情在坎坷的命运中不可为,但也要竭尽所能去做,尤其在面对这是只有一次的生命啊。”老天像怕我们吵着它那样,席间母亲回首望去,忽然发现它已经变得异常安静,嘴里含着一粒尚未吞咽的米粒。。。当我也闻声投去不敢相信的目光时,我被深深地震撼到了心灵。事情的发展令我措手不及,一切都太快了,我本想着能够给它带来一丝希望,养好它的身体,想象着能在它痊愈的时候将它放飞回归自然,想象着能够。。。可是都晚了。
在最后的时刻,它就这样含着一粒尚未吞咽的米粒,时间仿佛定格,它不再动弹,或许在那一刻,它等来了心中的归宿,在“窝巢”里放下了疲惫,紧绷的心弦得到了释放和宽慰,恐惧的煎熬也不再困扰着它,一切噩魇都转瞬即逝。原来小家伙是需要谷物的,可一切为时已晚,其实我早该发现的,在经历的整个下午,哪怕一次,它都没有发出叫声,也许在之前那暗无天日的几天里它曾声嘶力竭过,苦苦哀求过命运的不公。它那虚弱的外表下,其实是脏器衰竭的表现,已经没有办法正常进食了,小家伙不吃谷物的真正原因可能在于此吧。很难想象它其实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去啄上一口眼前的米粒,它是否在这最后一刻终于心满意足?我不得而知。我唯一知道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心漠然则万念俱灭。遭来天灾尚不可怕,一切都因循道法自然,而有举手之劳却视之漠然的人祸,就显得不可原谅。
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生物,并有上天恩赐的智慧加持。然而,那些发现小鸟的人们,明明可以早早开窗放飞,或者救下给予起码的照顾,却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一再漠视,一连几天无人问津小鸟的生死,这样的悲剧还要上演多少回?
小区里门前的一处绿化很好,树木葱郁,有灌木有竹林,脚下的泥土看上去也是生机勃勃,这样的一番景象仿佛有些讽刺的意味,可是生死有轮回,向积极的一面想去,愿它化作生命的元素,得到另外的重生。我没有什么再能给予小鸟的了,我只是明白小鸟最后的归宿是这无声的大地,我想也只有大地的博爱能够容纳它的生命,并给它生命最好的融入。我拭去脸颊上暗暗流下的泪水,仔细地选好一处幽静的地方,最后用一方寸土,将今天灰色的一切都妥妥地安顿。小鸟安息于此,我想这样便能够平复一些生命里曾经波澜不惊的殇之撼吧。
生命不易,且行且珍惜。
谨记于心,那一天是2016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