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第一期·问题少女】

哑娘被爹领回家的时候就是个哑巴，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哑的。哑娘虽哑，却能听懂人话，还生下了个呱呱叫的女儿，取名叫李响，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哭得响当当，她爹当时就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好了，不是哑巴，太好了……

李响不仅声音响亮，还牙尖嘴利得很，她数落起哑娘来可谓是下阪走丸、大珠小珠落铁盘。哑娘常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急得咿呀呀憋得满脸通红。她想讨好她，从口袋里摸出糖来给她吃，却越发引得李响厌恶。谁要吃你的臭糖，手一甩糖啪的掉地上，李响撇撇嘴翻个白眼走了。哑娘心疼地捡起沾了泥尘的糖，用袖子小心擦了又擦，吹了又吹。

哑娘长着一个大圆饼脸，脸颊上常年带着高原红，她总是在笑着，一笑龅牙连着粉色的牙龈就暴露无遗。哑娘虽丑，但做饭手艺一流，尤其是手擀面，面条擀得劲道爽滑，配上各种卤子：番茄鸡蛋卤、尖椒肉卤子、香菇鸡丁卤、麻酱面卤子……样样美味鲜香。但李响总一脸嫌弃地左右挑剔，边吃边百般找茬，极不情愿地扒拉着，吃完把碗一搁，跑得无影无踪。李响爹老来得女，尽由着她使性子。父女俩有气就往哑娘身上撒，反正哑娘不仅哑，还傻，傻子怎么会往心里去呢？

李响自记事起，就没承认过哑娘是她娘，也不曾再叫过她一声娘。

直到有一天，放学的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李响被困在学校。山路湿滑，想来老爹也不会来接她。李响百无聊赖地往雨里扔着粉笔头，红的绿的粉笔头在淤泥里搅成浑浊的颜色。不知何时，雨帘里出现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冷不丁扑通一下摔在泥水里，起来没走几步，又扑通摔倒。但不管跌倒几次，她右手总是紧紧护在胸前，仿佛那里有什么贵重物品似的，于是那摔跤的姿势就越发显得滑稽。李响跟着周围的人轰然大笑，怕是个疯子吧？要么就是个傻子！

那人越走越近，她抬手抹了把脸，竟在台阶前冲着李响傻笑起来。李响的脸刷地白了，不是千叮万嘱过她不能来学校吗？！李响转身就跑，不行，她得躲起来，千万不能让人知道那是她娘！哑娘不明就里，咿呀呀走去追李响。哎呦喂，李响，那不是你娘吗？你娘来接你啦！同村的死对头臭猴子认出了哑娘，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声宣告，同学们目瞪口呆，紧接着又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和议论纷纷。

哑娘追上了李响，笑呵呵地从湿透的雨衣底下拿出一件叠得整齐的雨衣递给她。那雨衣带着体温，滴水未沾。可李响气得咬牙切齿，她狠狠地剜了窃笑的同学一眼，一时间愤怒、屈辱、绝望涌上她的心头，都怪你，都怪你这个哑巴丑八怪疯子！李响伸手重重地打掉雨衣，然后像失去理智般冲进了雨里。雨水泼到她头上、脸上，流进她嘴里，雨水是咸的，咸得发苦。

李响麻木地走着，她看不见路，也听不到声音，山高路滑，突然腿一软踩着烂泥往悬崖边滑了下去。李响瞬间回魂，本能地伸手往上一抓，拽到一把小灌木，一人一木吊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李响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动也不敢动。

哑娘拐过弯儿，却不见了李响的踪影。她的心突突跳着，为娘的直觉告诉她女儿出事了。这会儿哑娘不傻了，她头脑清醒，目光如炬，飞快地四下搜寻着。很快，哑娘就找到了吊在悬崖下的李响。李响也看到了她，却更绝望了，这傻子如何救得了她，悬崖上伸手够不着，万一她来拽着这麻杆小树枝拉她，岂不是死得更快？李响心如死灰，但看着她娘心急如焚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哑娘的种种好来。娘从不打她骂她，只会对她笑，只会对她好，娘做的手擀面最好吃，缝的棉袄最暖和······大约是快要死了吧，所以心里才陡然生出愧疚来，才后悔从没给过她好脸色，没喊过她一声娘。

哑娘看着那快要连根拔起的小灌木急得眼泪直流，连咿呀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突然她灵光一闪迅速脱掉雨衣，把它和李响的雨衣一起拧成麻花，然后绑在不远的另一棵较粗的树上。哑娘毫不犹豫地拉着麻绳慢慢把身体往悬崖下放。她努力试了几次，总是差那么一丁点才能够着李响。哑娘哭了，李响也哭了。李响喃喃地叫着，娘，娘，是啊，她欠她一声娘。哑娘读懂了，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忽然，她的手好像长了好几厘米，用力一把抓住了李响的手。李响借力用脚尖在悬崖上抠出了一个支撑点，又一个支撑点，她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终于爬了上去。她拖着发软的腿爬过去拉绑在树上的麻绳，但哑娘身体笨重，雨衣做的麻绳在崩裂。哑娘看到李响平安了，一股作的气便控制不住地拼命往外泄。

娘，娘！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把你拉上来的。李响哭着大声呼喊着，这一声娘她欠了太久了。但哑娘微笑着松开了手，她终于等到这一声娘，她心满意足了，可是她再也撑不住了。

娘，娘！李响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那悲切的声音在山谷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