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栋楼的楼顶有两盏灯,一盏暖绿色,一盏绒黄色,同时发出柔柔的细小的光。
我坐在台阶上,抬头望着那两盏灯,想,为什么是那么弱的光。
“念念,你妈妈呢?”
“去吃麻辣香锅了。”
“和谁啊?”
“……我不知道。”
“时候不早了,你也别坐这儿了,进去睡觉吧,你妈妈会自己回来的。”
“哦。”
陈阿姨将头收进窗内,关了窗户。我进屋去了,关门睡觉。
早晨醒来,暖暖的阳光,我又躺在床上了,妈妈在厨房做早饭。每天都是这样,晚上,我直接睡在门口,妈妈进来时就会被我挡着,有时她会摔一跤,有时她会踢我两脚,然后骂骂咧咧把我扔到床上,自己也就躺在我旁边,缩成一团,渐渐熟睡。
我喜欢早晨的妈妈,纨着头发,面色红润,哼着歌子,脸带笑意,轻轻问我有没有睡醒。
吃完早饭,妈妈就出去了,下午回来,在家里抽几根烟,就又走了。
我是没事可做的,我八岁了,老师说我脑子有问题,不要我,那我就自己在家,我也不喜欢所谓学校的那个地方。
我喜欢在晚上七点半跑步,那时对面那栋楼楼顶的那两盏灯,刚好亮起。
红色的400米跑道,我只能跑两圈,再走走,要是再多跑的话,胸腔会疼,整个的,生疼。但是我确实没病,我妈妈是这样说的。
跑完,我就坐在一堆健身器材的最边上。有一天,我发现,在另外一个角落,有四把椅子,蓝色的,一排,就像工商银行营业厅等候的人坐的那一排排椅子那样的。两边的两个椅子是完好无损的,中间有一个没有了椅背,一个椅背和椅座都没有了。我和那排椅子对峙,最后我赢了,他们都没有爸爸妈妈,我还有一个妈妈。为了不看他们伤心难过,我走开了。
我回到台阶,看对面的那两盏灯,奇怪,有一次,他们居然没有亮着,我多看了几眼,看到了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一闪,微弱却跳跃着。是星星,那是星星,我不知自己是雀跃还是轻叹。
有一天早晨,我醒来,发现我还是睡在门口,旁边是妈妈,她的头发凌乱,缩做一团,是她晚上时状态,不是我喜欢的早上的妈妈。但是妈妈留下来陪我,挺好,我挺爱她,像她爱我一样。
我笨拙地准备了面包片和牛奶,等待妈妈醒来。
吃过我准备的早点,妈妈就出门了,她一点也不开心,满面愁容。
妈妈走后,我就坐在台阶上,这次不是晚上,我看不到对面楼顶的灯光。
看着看着,我失去意识,睡倒在台阶上。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忙音,然后是白色的光,泛着微黄,将我整个包围。我看到那个医生的眼睛,是给爸爸做手术的那个医生,我是也要手术了么,他手中的手术刀渐向我的胸腔。我的身体用力倾斜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可是医生没有来得及防备,他的手术刀偏了,我的意识随之永远地消失了。我死了,我感觉不到疼痛了。可是我也看不到妈妈的脸了。
那个医生从手术室的另一个门走出去了,我们父女两都在他的手术刀下丧生,父亲和我的死,都不是医疗事故,父亲是一个疯子,手术时突然醒来,乱动,医生没有防备。而我,是为了去看看爸爸,我还没有见过他。
我飞在空中,飞到那两盏灯的中间。原来两盏灯上各自蒙上了暖绿色和绒黄色的布,我将它们轻轻拉开。白色的亮亮的光开始闪耀,像是在黑暗里起舞,欢笑。
对面的窗户边,妈妈坐在椅子里,手中拿着香烟,手指修长而纤白。看到这边的突然亮起的光,妈妈抬眼来看,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是的,妈妈,那不是不可思议的东西,那将是你接下来生命里会有的光芒。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了,不会再为我毫无希望的治疗而做一切牺牲。我去帮你看看爸爸,我会找到他的,两个疯子,是一定会有共同语言的,何况我们血脉相连。
我带着那暖绿和绒黄的布,离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