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我的树,我的山坡和田野,我的蓝天和大地,都被延绵不断的山脉包围。包括我在外的父母,也被这没有尽头的山脉阻隔在我的村庄之外。
于是外面的世界遗忘了这个山内的村庄。或许我的父母也被抹掉记忆,他们离开我的村庄的时候,消失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尽头。可能也遗忘了我,又时不时的想起。
五年级那年,我扎麻花辫的长发被剪掉了,被我爸剪成标准的儿子头。去上学被同学们取笑了好久好久。因为我自己收拾不了自己的长发,才让我的头发遭此劫难。
我爸妈远行在千里之外,没人再把我宠得像公主。只有自己照顾好自己了,于是剪掉我的长发,也算是照顾好自己的一部分了。
我爸妈去了外面好久好久,久到没有归期。那时候太穷,通讯太落后,没有像现在随时随地自由自在的联系得上对方。一般都是写信,可是父母不识字,每次写信都是请别人代劳。
我爸妈和我们的距离又远又近,就像蓝天白云和我们的距离。可是我们看得见蓝天白云,却听不见声音。而我爸妈说听得见声音看不见人。
每次写信都是通过邮政邮寄,十天半月甚至更久才能到乡镇上。时逢赶场天,走上一个小时的山路去镇上的邮政询问邮递员,有没有某某家寄的东西。
等邮递员查询后,找到我们家的包裹,用竹篓背回家。我爸妈从外面寄来一大袋子东西,重得要命,累得要死,我们就轮流背。虽然在大冬天热得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一想到到家就要好东西分享,又都累并快乐着。
走到家,打开包裹,里面大大小小的衣物。我们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了,拿在手里开心的比来比去。仿佛刚刚的辛苦和劳累都不值一提。
东西收到了,爸妈要想方设法的知道是否到我们手里。就打电话给另一个寨子按有电话的人家,然后那家人就相互托人告知,某天某时某某打电话来,让外公外婆带上我们去接电话。
几经周折,我们收到了通知,就在约定的时间走上半个小时的山路去接听电话。一路上欣喜若狂,又紧张不安。一会接到电话我说什么呀?我会不会哭啊?我会不会不敢接电话?我在我内心演绎了各种戏。
到了接电话的那家,坐等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主人家拿起来接。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外婆先接了一会儿。
外婆把电话递给我说:“来,你妈给你说话。”
我拿起听筒放到耳边,电话那头喊了我的乳名,我“嗯”的应了一声。
然后那头问道:“寄给你们的衣服收到没有,漂亮吗?好看吗?你们喜欢吗?”
我在这头答到:“收到了,漂亮,好看。”
那头继续说:“喜欢就好,你们要好好听外公外婆的话,带好妹妹,要好好学习,我们在外面赚钱给你们买好看的,漂亮的新衣服。”
我“嗯”的应了 ,嗓子除了会“嗯”,会简简单单的两三个字回答电话那头母亲的问题以外,其他什么也不会说了。
我的嗓子眼突然很僵硬,很僵硬,僵硬得连一个“喂,妈”都喊不出来。我要是一喊出来,嗓子就迸发出憋得太久的呼吸,眼睛就会决堤。
还好我妈说:“他们要赶紧去上班了,让外婆再给她说两句。”
我把电话给外婆,他们说了两句就挂断了,我已经在外面等候外婆了。终于我的眼泪被我的眼珠转了几圈,回到了眼底。在外面大声呼吸,放松心情,嗓子眼回归了平常。
我和外婆又沿来时的路走回去,一老一小的摇晃在山间小路上。
回到我的村庄,我的山坡和田野,等待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的包裹和信件,还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偶尔被喊接电话的消息。
山以外的爱对于山已内的我,像是一朵被遗忘在栅栏旁边盛开的牵牛花,一朵朵开得正艳的小喇叭,像极了纸页上跳跃的字符。是我们等待远处的一封信,吹着喇叭在给我们诉说着山以外的世界,传递着山以外的爱。
牵牛花的茎一圈一圈的缠绕在这竹篱间。等待山以外的世界随时到来的爱,一条条茎叶延伸攀像远方,像极了一根缠绕着的电话线,连通那头的你和这头的我。
这山以外和山以内,我在这村庄里感受到的爱,就像这一朵朵盛开着的,缠绕着的牵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