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海平昏昏沉沉的从午睡中醒来,头脑一片空白。近来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了,一觉醒来,有一种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的恍惚感。
“也许是真的老了吧。”陈海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夕阳透过薄纱窗帘将房间染成金黄色,床头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下午5点,床边散落着衣物,身边的女人还在熟睡,窗外有海浪声传入耳中,意识渐渐地随着这富有节奏的起伏声流回陈海平的脑中。
自己现在身在长滩岛的一家高档酒店客房之中,身边睡着的是比自己小18岁的林静。
年龄相差悬殊的二人,并不是普通的夫妻关系。
半个月前,陈海平趁妻子不在家的时候打电话给林静:“一起去个海岛玩几天怎么样?刚好我也想为下部作品积累些素材,要是你在的话,灵感可是会喷薄而出的。”
“唔……”林静在电话那头沉吟着。
在林静思考的短短几秒钟里,已经年过半百的陈海平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初次向心仪的女孩发出邀约一般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如果只是四五天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林静答应了自己的邀约,陈海平赶忙说:“那么就去长滩岛怎么样,四五天的时间也足够了。”
林静隔着电话想象到了陈海平激动的表情,不禁轻轻的笑了一声。“嗯,听你安排,定好时间告诉我就好了,我跟单位请年假。”
于是陈海平以外出取材为由,告知妻子将会外出几天。这并没有对妻子撒谎,只是隐瞒了同行之人而已,陈海平的心中多少减轻了一些负罪感。不知道林静用什么样的借口向公司请假,又要从丈夫身边开脱出来,这样想着,陈海平心中多少有一些歉疚。
然而这一切的负面情绪在两人携手漫步在如女孩的秀发一般柔滑的白沙滩上时,全部荡然无存。在两人生活的城市,在公共场合见面时,要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做出亲密的举动,总害怕被熟人碰见,但在这无人认识的陌生海岛,两人便抛开了一切思想包袱,像一对普通恋人般,牵着手尽情的欣赏着岛上的风光,时不时的在海滩上拥吻在一起,尽管年龄相差悬殊的两人时常惹来旁人的侧目,可在情爱深处的两人,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不知不觉在岛上度过了四天。
陈海平动作轻缓的从床上起来,披上睡衣,拨开窗帘走到了和房间相连的大阳台上,身体里还残留着午休前和林静的一番云雨留下满足感和倦怠感。陈海平倚在栏杆上,欣赏着海景。入睡前,屋外还是一个色彩鲜明的世界:蓝的像宝石一般空灵无暇的天空,与之相连的是蓝的更为深邃的远海,靠近一些之后,海的颜色变成了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薄荷绿,再到了沙滩边时,则变得清澈透明,白色的沙滩上林立着挺拔的椰子树,各种肤色的人在沙滩上尽情的舒展的躯体,享受着阳光。
而此时,已是金乌西坠,夕阳将一切都染成了金色,天空如火烧一般,整个海面此起彼伏的闪烁着金色的光点,沙滩上的人潮也渐渐退去,纷纷移向堤岸上闪烁着霓虹的餐馆和酒吧中。在一片比较宽阔的海面上,一个人站在冲浪板上,缓缓地划动着,像是贴在金色的海天幕布上的一个剪影,孤独而又坚强。
陈海平心生触动,想要把眼前看到的记录在本子上——虽然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使用智能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写作的作家越来越多,但是陈海平还是习惯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文字的实感,正因为这个习惯,使得陈海平与林静相识之初,多了许多见面的机会。
陈海平正要转身,突然被一双温软白嫩的手从身后抱住了腰,紧接着,后颈处传来了林静脸颊温热柔滑的触感。陈海平微微一笑,轻轻地分开林静的手,顺势转过身来,面对着林静。林静此时穿了一件陈海平的衬衣,女人喜欢穿自己心爱的男人的衣服,因为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男人也喜欢看女人穿自己的衣服,因为有占有感,还可以尽情的去想象在宽大的衣服里面包裹着的窈窕的躯体。陈海平情不自禁的将林静搂进怀里,林静乖巧的将头靠在陈海平的胸口,却不知此时的陈海平正越过自己的肩头,注视着倒映在阳台玻璃窗里的自己的背影。林静虽然已经结了婚,但并没有生过小孩,身材保持的非常好,肌肤也紧致水灵的不像是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女人。陈海平注视着玻璃窗里的林静,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在衬衣下摆底下肆意的展露着,一股火苗从陈海平的心里烧了起来,将他全身的血液都燃至沸腾。陈海平悄悄的解开林静身上衬衣最底下的两颗扣子,然后探手进去,轻抚着林静纤细的腰肢,林静惬意的像一只猫一样在陈海平胸口摩挲着自己的脸颊。陈海平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进一步的将手向绕到林静的体前,向她丰满的胸部袭去。林静这才察觉到了陈海平的企图,机警的向后缩了一下身子,从陈海平的怀里挣脱了出来,随即用手轻轻锤了一下陈海平的胸口,娇嗔到:“老色鬼。”
陈海平嘿嘿一笑,欣赏着林静此时含羞带怒的可爱表情。
“饿了,我去换衣服,我们去吃饭吧。”林静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进了屋内。
陈海平痴痴地望着林静曼妙的背影,心中感慨着,不曾想自己人生过了大半,对生活已经无所期待之时,竟会爆发出这样的激情。
(二)
两年前的一天晚上,陈海平和李旭、付毅在一家餐馆的包间里聚会。
三人在大学时期是关系最为要好的朋友,各自成家之后来往的便少了。许久不见的三人起初有些生分,酒过三巡之后,三人才找回了大学时期那种无话不谈的感觉。
“二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付毅喝了酒后红着脸大声的说着。“我要离婚了。”
陈海平和李旭同时惊讶的看着付毅。
“你没开玩笑吧?”李旭不可置信的问到,“该不会是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吧。”
“就算没找,我也受够了。”
“喂喂,一大把年纪了还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李旭激动的说着。
“告诉你,离了才叫负责任,我俩之间早就没感情了,每天都像是在演戏一样,实在是累的撑不下去了,不如离了,各自另寻新欢也好,自己一人潇洒的活着也好,总之现在的我,感觉特别轻松。”
“可是当初老婆是你自己找的吧。”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现在呢,当时确实是互相爱到要死的来着,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恋爱的时候看对方,全都是优点,就想着赶紧结婚吧,结了婚就算是修成正果了,可是哪里是什么正果呀,结了婚对两人的考验才是刚刚开始。海平,你也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你能理解我说的不。”付毅说完,转头看着陈海平。
陈海平和付毅两人在同龄人中是罕见的自由结婚的例子,说起来,陈海平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付毅的影响而决定自由恋爱结婚的。现在的陈海平,也早已进入了婚姻的倦怠期。说起来陈海平的妻子无论是从性格上还是生活上,都无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在工作中也是非常努力勤奋的类型,年轻时也是众人追逐的对象。唯独让陈海平感到困扰的一点就是妻子太过于依赖自己了,生活中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自己替她决定,经常被问以“晚饭吃什么”啦,“新买的花瓶放餐桌上还是茶几上”啦,“想买条新裙子不知深色好还是浅色好”啦之类琐碎的问题,如此一来本应是相互独立又相互扶持的夫妻关系,变成了陈海平单方面的照顾妻子,那时陈海平供职于一家广告公司,每天繁忙的工作之后还要满足妻子的种种要求,晚上睡觉妻子也要紧紧地抱着陈海平才能睡着,难得到了休息日,又要被妻子拽着出去约会,那个时候的陈海平确实到了一种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的状态。而自己稍有疏忽没有照顾到妻子的情绪之时,妻子便会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说:“老公你不爱我了”,看着这样的妻子,陈海平也只感到无可奈何。
妻子这种想要分享生活里点点滴滴的心情陈海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恋爱时,两人如胶似漆自然是感情好的象征,并且陈海平从心底感受着妻子对自己的需要而觉得甜蜜,可结婚以后如果两人不能及时调整自己的角色,那么恋爱时的激情很快便会在日常琐碎的生活中消磨掉。后来好歹有了女儿,陈海平和妻子两人的重心都转移到了女儿身上,陈海平也索性以此为契机辞去了工作,在家以写作为业,总算是透了一口气。
“确实啊,恋爱的时候因为不能时时刻刻见面,反而彼此都心生思念,每次约会都是带着浓浓的思念才见面的,见面的时候也因为知道还要分别所以格外的珍惜见面的机会,可是结了婚以后,对方就从一个因为思念才见面的人变成了一个每天都必须要面对的人,这两者之间其实有着千差万别。每个人都有心情低落的时候,也有想要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的时候,作为男人又不愿意在妻子面前表露这种负面情绪,总要强颜欢笑故作坚强,如果对方不能体察自己的这种心情而给自己留出一定的空间的话,是会让人疲惫的。”
陈海平说完,付毅猛烈的点着头说:“不愧是大作家,说出来的话就是精辟。就是这么个道理啊。恋爱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就想着讨对方欢心就好,可是结了婚以后,又要挣钱养家,又要照顾妻子的生活和情绪,还要保持感情的新鲜感,自己累了只能强撑着,真的是很累啊。”
“得了得了,以前还挺羡慕你们这样自由结婚的人的,现在觉得我样的还挺好的。没有经历过恋爱阶段,也就没有你们那种心理落差,结婚的时候,双方都抱着两个人只是搭伙过生活的心态,没那么多期待,有时候在生活中碰到对方表现出来的优点,反而心生出喜爱之情来。”
李旭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当时还受到了陈海平和付毅的嘲笑,但是结婚以后夫妻两人共同经营一家小超市,如今却成了婚姻最平稳的人。
“喂,海平,我说你该不会也有那方面的想法吧。”李旭凑近了陈海平低声说。
“那倒不会,现在只想多给自己留些精力和时间。”陈海平连忙摆手。
在和李旭及付毅两人见面的第二天,出版社的总编打来电话向陈海平约稿。
“下半年想在我们自己的杂志上连载一部反映现代人生活的作品。”总编在电话那头说到。
陈海平想起了昨天三个人聊起了婚姻的话题,虽然自己过去从未写过这方面的题材,对自己未尝不是一个挑战,对于婚姻,自己也有切身的体会,现在刚刚三月份,时间也很充裕,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那就拜托了,”总编客气的说着,“另外,之前负责与您对接的责任编辑休假了,我们为您安排了另一位责任编辑,稍后她会联系您的。”
十分钟后,陈海平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您好,我叫林静。”电话里的声音干净而轻柔,却清晰地传入了陈海平的耳中。
和林静第一次见面是在两人通过电话的两个月之后,陈海平完成了整部作品的构思以及第一章节的写作,顺带写了一些主要的情节描写。故事讲述了一个对婚姻感到厌倦了的男人,背着妻子与别的女人偷情,不顾一切抛弃了妻儿要和情人厮守,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妻子安排好的圈套,最终男人失去了家庭,深爱的情人也杳无音信,落得一个人流落人间的结局。
陈海平约了林静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面。秋日的午后,天气晴朗爽快,陈海平坐在座位上,欣赏着街上的秋景,由于是工作日,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多,明媚的阳光透过道路两旁挺拔的梧桐枝干洒落在地上的落叶上。一切显得慵懒而安详。陈海平不自觉的出了神。
“对不起,陈海平先生,我来晚了。”林静的声音就像是非常适合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响起的舒缓的钢琴曲。
陈海平转过头来,见到了林静。林静穿着一身驼色的风衣,三十岁上下的样子,修长的身材,化着精致的妆,黑色的半长头发柔顺的落在了脖颈处,衬托着面部柔和的线条,比北方姑娘多一分恬静,比南方姑娘多一分干练。
陈海平起身同林静握了手,而后两人面对面的坐下。为林静点了咖啡之后,陈海平拿出了自己的手稿交给了林静。林静十分恭敬地接了过来,说了一声:“那么我就在这拜读了。”陈海平觉得林静认真的样子十分可爱,不自觉的轻笑了一下,林静似乎察觉到了,对着陈海平报以微微一笑。
随后两人都不在说话,林静开始专注的看起陈海平的手稿,两人初次见面并无太多的寒暄和客套,陈海平觉得很舒服。
林静低着头,不时的用手轻轻的将落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小巧挺拔的鼻子,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小的一片阴影,专注的双眼中似乎有水波那样的东西在流转着,偶尔眨一下眼睛,那些附着在长长的睫毛上的光粒也轻轻的颤动着。
陈海平坐在对面看着林静。由于是自己第一次接触的题材,又尝试了新的写作风格,本来对这部作品并不自信,可是看到林静专注的样子,陈海平却突然增添了许多信心。
窗外偶尔一辆车疾驰而过,卷起几片原本安逸的躺在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叶子,像一群受了惊扰从花丛里飞起的蝴蝶,又像一面被打碎了的镜子纷纷落下的碎片。
“没想到啊……”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林静看完了陈海平的手稿,自言自语般的轻声呢喃着。
“哪里没想到?”陈海平饶有兴趣的问到。他没有料到林静看完后的第一评价会是这样一句。
“啊,”林静仿佛是刚刚沉浸在了陈海平的作品中,被陈海平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之前看您的作品,不管描写的是多么残酷的现实,总能在主角身上看到希望的光芒和内心的温暖,可是这部作品却带给人一种引人深思的孤独和悲伤,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是已经可以感觉到男主人公内心的彷徨和挣扎,而且这次的人物形象较之以前的作品更加的立体生动,总之,让人有一种内心被抓住的感觉,不自觉的就代入了作品之中。”
林静说完,发现陈海平正直直的盯着自己,自觉说的有些失礼,赶忙说:“实在失礼,可能是在作品中产生了共鸣,一不小心说了好多,我只是从一个读者的角度说出了内心最直白的感受,并无妄加评论您作品的意思,请您不要介意。”
“不不不,你说的对我很有用,我很需要听到这样直接而真实的感受,”陈海平一边摆手一边说到,“你知道吗,写小说的人,最常写三种人,一种是自己最向往的人,第二种是自己最唾弃的人,第三种则是写自己,这部小说,我多多少少的掺进了自己的影子吧。”
林静有些诧异的看着陈海平,眼神似乎在说“难道您的婚姻不幸福吗”?陈海平读懂了林静的眼神,微笑着摇摇头。他发现自己在林静面前毫无心理防备,只是此时无意去聊婚姻的话题。
林静也很知趣的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说到:“总之,这是一部让我非常期待的作品,我相信连载之后一定会引起很大的反响,也许会成为中国版的《失乐园》。”
陈海平爽朗的笑了一声,说到:“过奖了,渡边淳一对男女之间情爱与欲望的描写可以说是丝丝入扣却又拿捏的恰到好处,我还差的远的很呢。”
“哪里,是您自谦了。”
那个下午,两个人聊了很多,陈海平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话想说,平时和妻子聊天的话题大多限定在了日常生活,可是和林静之前,却可以海阔天空的聊很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等意识到时间时,已是夕阳西斜了,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人们纷纷走在回家的路上。陈海平感慨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下了班,回家,从一名员工,做回一位丈夫,可是今天,他感觉自己就是自己,格外的轻松和惬意。
第二个月,陈海平的作品开始连载,从此陈海平保持着每个月和林静两到三次的见面。八个月后连载完结,受到的好评如潮,出版社决定重新编辑印刷成册。收到这个通知的当天林静亲自下厨,为陈海平摆庆功宴。
“去家里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吧?”受到林静的邀请,陈海平可谓是喜出望外,可毕竟林静有自己的家室,怕自己贸然登门多少会造成麻烦。
“完全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林静很轻松的说。“而且总觉得亲自下厨才有诚意。”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静家位于市中心,装修风格总体是欧式的,当中也点缀着中式的元素,这样中西结合给人一种气派而典雅的感觉,陈海平一进门便不由得赞叹着。
然而从一个家的角度来讲,却给人感觉缺了点什么,一般的两口之家里,总会装饰一些属于夫妻二人的东西才对,譬如在墙上挂上两个人的合照呀,摆放一些两个人互相送的小礼物之类的,可是在林静的家里却全然看不到类似的东西,因此房间中给人一种空落落的冷清感。
林静准备了相当丰盛的一桌饭菜,将灯光调到明暗程度刚刚好之后,两人在餐厅里宽大的饭桌两边相对而坐。
“平时一个人在家里喜欢研究下烹饪,对自己的手艺多少还是有些自信的,所以务必请您品尝品尝。”林静一边为两人倒葡萄酒一边说。
林静性子里的率真也是让陈海平觉得颇为可爱的一点,其实不必林静说,桌上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早已激起了陈海平的食欲。陈海平的心里想着,自己的作品能够出书自然值得高兴,但比起能够享受林静亲手为自己准备的一顿大餐,这样的喜悦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两人碰杯之后,林静说:“恭喜。”
陈海平微笑回应:“没想到第一次尝试的题材竟然受到了如此关注,看来婚姻的问题普遍存在着呀。”
“确实呢。”林静轻声附和着。
“说起来你很少说起过你先生,他似乎工作很繁忙的样子?”陈海平试探的问到。
“他呀,一门心思全都在自己的工作上。”林静语气中有些落寞,抬头看了一眼陈海平,发现后者正饶有兴味的听着,便接着说了下去,“结婚的时候,我父母嫌他家境不好很是反对我俩的婚事。结果他就在我爸妈面前跪着说将来一定努力绝不亏待我,那时我也是铁了心想要跟他在一起,无奈之下父母只好答应了。结婚以后他确实是拼了命在工作,前几年自己开了公司。虽说家里条件确实越来越好,但是他在家里呆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了。作为妻子,尽管应该支持自己丈夫的事业,可是有时还是会多多少少感觉到寂寞,果然最想要的还是能多一些陪伴吧。”
林静说完,眼眶竟已微微泛红,陈海平听后也不禁动容。
“算了,今天应该高兴才对,不说这些了。来,再次祝贺您。”林静举起酒杯强颜欢笑着说。
陈海平没有举杯。
“这次作品能够成功,有很大原因在于你。”
“我?”林静不解。
“把你当做书里的情人写来着,所以很多情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才会有真实感吧。”也许是喝了酒吧,陈海平直白的袒露着自己的心意。
林静怔怔的看着陈海平,双颊泛起了红晕,在杯中红酒的映衬下,摇曳生姿。
从那天起,陈海平便对林静展开了更加主动的追求,终于在陈海平五十岁生日的那天,两人一起去酒店过了夜。
(三)
如今,两人的地下恋情已经持续了大半年,陈海平尽情的享受着恋爱的热烈与美好,每次与林静幽会之后,陈海平都觉得浑身精力充沛,对婚姻中的烦闷也就不以为意了。妻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陈海平的异样,只是有一次好奇的问到:“怎么觉得你最近气色很好,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了?”陈海平以找到新的创作灵感搪塞了过去。
夜幕已经降临,陈海平和林静在海边一家开放式的餐厅用过了晚餐。餐后两人又点了当地特色的鸡尾酒,也许是明天就要返程了,两人心中或许多多少少有些不舍,都没有怎么说话。陈海平转过头注视着大海的方向,海浪的声音和海水的咸味明确的从那个方向传来,可在夜色中,原本迷人的海洋,现在却只是一片黑魆魆的虚空,如同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口,发出低低的咆哮,要将一切都吞噬似的。
“海平。”林静轻声的叫着陈海平的名字,陈海平回过头来,注视着林静。桌子上的鸡尾酒色彩鲜亮,妖娆冶艳。
“这几天过的很开心,真的谢谢你。”林静说着,表情却一脸凝重。
“怎么了你?”陈海平轻轻一笑,故作轻松地说着,他感到林静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感到特别幸福,我很知足了。所以,我们就到这里好吗?回去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面对林静毫无征兆的分手,陈海平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无法反应。陈海平不解的看着林静,明明两个人几个小时前还甜蜜的缠绵在一起,难道女人的心思真的是瞬息万变吗?
林静低垂着眼帘,表情很复杂,似乎在强忍着内心剧烈的情感,看来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过了许久,陈海平才缓缓开口问到:“为什么,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
林静低下头摇了摇。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自己越陷越深,一刻见不到你就想的要发疯一样坐立难安,可是我们这样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因为我们都还背负着自己的家庭。我想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一定会发生不幸的事,所以不如就在这最美好的时候结束,留下一个好的回忆,好吗?”
说到最后,林静已是语声哽咽,陈海平陷入了沉默。
诚如林静所言,两人身上都背负着自己的家庭,虽然在家中已经感觉不到所谓“爱”的感觉,但是却是不能说放弃就放弃的东西。一想到要抛弃那么依赖自己的妻子,不知道她自己能否照顾的好自己的生活,陈海平便心生不忍;还有正在上大学的女儿,将来还有很多需要自己照顾的地方,如果结婚的时候,对方知道女儿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也许会遭到歧视,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自己影响到女儿的生活;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和妻子相处的将近三十年里,虽然已无激情可言,却一点一滴的积存下来了难以改掉的习惯,要将这些习惯通通打破而跟另一个人开始全新的生活,对年过半百的陈海平来说,也许太过困难了。
所以这种那种的,说是陈海平良心的底线也好,说是被婚姻的条条框框而束缚也好,总之陈海平是无法抛弃自己的家庭的。
林静的眼中泛着泪花,在餐馆暧昧的灯光中闪烁着。陈海平从林静的眼底看出了林静其实还抱有着些许的期待,他心痛如绞,却无能为力。每个偷情的人总有一天会面临这样艰难的选择,陈海平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是吗,我知道了。”沉默许久后,陈海平终于开口说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林静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夜,静的出奇的夜,只有海浪声在演奏者夜的进行曲。
陈海平和林静两人默默的躺在床上,谁都没有说话。陈海平转头看看林静,林静背对着自己,身子微微起伏着,不知是否已经入睡。
陈海平转过身,将手轻轻的搭在林静的肩头,他感觉自己有很多话要对林静说,却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是沉默的用手轻抚着林静光滑圆润的肩头。
“海平,”林静的声音依然轻柔缓慢,“如果我们相遇的时候,都还没有各自的家庭,你会娶我吗?”
陈海平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会吗?陈海平在心底暗暗问自己。如果没有经历过婚姻,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会。无疑他心里是眷恋着林静的,享受着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可正因为经历过婚姻,他的内心反而不确定了。如果让林静也从一个因为思念才见面的人,变成一个每天必须要面对的人,那么结果会有什么不一样吗?也许这份激情依然会在婚姻的枷锁中,会在日常的生活中被消耗殆尽。
想到这里,陈海平的手从林静肩上缓缓滑落,林静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四)
秋日的周末,陈海平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的西移。
北方的秋天,在不同心境的人眼中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色。若是心情舒畅,便会觉得秋高气爽,天朗气清,而在心情抑郁之人眼里,一切都显得凋敝萧索。
此时的陈海平,自然绝非前者,却也不属于后者。莫如说此刻的他完全提不起干劲而对一切事物听之任之。
从长滩岛回来一个多月了,当时打算写的新作品却迟迟没有动笔,当时记录下来的手稿还安安静静躺在书桌上。这期间确实再也没有收到过林静的联系了,和林静分开起初的几天里,有一种无所适从的空虚感,渐渐地倒也习惯了。
说到底,林静不过是自己在夜空中偶遇的一场烟花,落在心湖中的一粒石子。烟花易冷,留下的只有无可奈何,心中的波澜,也早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平息。
女儿去年去了外地读大学,妻子也逛街去了。陈海平一人坐在家中,落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之中。
很少见的妻子今天竟没有要陈海平一同外出。
“该不会是背着我和别人约会去了吧。”陈海平心中突然跳出这样的想法。
“应该不会吧,都是快五十的人了。”陈海平马上又否定了自己。
造物主对男女并不是公平的,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可以用财富,地位等等外在的东西为自己增值,哪怕没有这些,在岁月中锻炼出的隐忍与宽厚也同样吸引年轻的女孩子,可女人就不同了,不管年轻时多么漂亮,一旦脸上开始爬上皱纹,皮肤开始松弛,就难免要失去作为女人的魅力,女人的黄金年华大概只有二十岁到三十五岁这短短的十五年吧。想想妻子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自己,陈海平不禁心生感激与愧疚之情。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陈海平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是妻子打来的。接起来以后,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严肃的男人声音:“请问你是王露的丈夫吗?”
陈海平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是妻子约会的对象打来的吧。
“我是。”陈海平让自己冷静从容的回答。
“这里是交警大队,刚才您的妻子遭遇了一场车祸,目前正送往第一医院抢救,我们通过现场掉落的证件和手机联系到了您,请您速速赶往第一医院。”
电话里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却像是投下一枚炸弹,在陈海平脑中轰然炸开。
陈海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挂了电话然后赶到了第一医院的,那一段时间,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到了医院,在抢救室门口碰到了交警大队的人,表明自己身份后,交警拿出了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妻子的钱包和手机。
“事故很严重,肇事者逃逸,我们正在全力调查,但是请您做好最坏的打算。”
陈海平缓缓地接过交警手中的塑料袋,没说一句话,没有力气说一句话,他感觉手上的东西很重很重,像要把自己压垮一般。这时候,一名医生从抢救室走了出来。陈海平急忙扑上去问到:“大夫,我太太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的看着陈海平,缓缓摇了摇头。陈海平浑身血液如同凝结一般,直直的向地面上跪去,被医生和交警一起架了起来。
从急救室的门口到手术台只有五步的距离,但是盖在妻子身上的白布向陈海平无情的宣告着这五步的距离,已是天人之隔。
陈海平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仅存的力气走完了这五步,到了手术台边,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一瞬间,与妻子有关的点点滴滴都浮现在了脑海,结婚的当晚,害羞的靠在自己肩膀上喃喃的说着“老公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想一直在你身边”的模样,总要抱着自己说“老公你真有安全感”的模样,甚至就在今天出门前还微笑的说着“老公我逛街去啦,晚饭你就不用等我啦”,可现在,妻子就躺在这冷冰冰的手术台上,独自一人去了一个冷冰冰的世界。
陈海平想哭,却发现在悲伤到了极致的时候竟然是哭不出来的。这一刻,陈海平才意识到,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十年的妻子,平日里就像空气一般无色无味而又无刺激,而一旦将自己赖以生存的空气突然抽离,自己便会陷入一种窒息般的绝望之中。
陈海平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掀开盖着妻子遗体的白布,然而露出的,却不是妻子的脸庞,虽然遗体的五官受到创伤而看不清晰,但是陈海平可以肯定,这绝不是自己熟悉的妻子。
“怎么回事……”妻子没有死,陈海平感到自己的身体又有了一点温度,“可是现场掉落的明明是妻子的手机和钱包。”
短短的一个小时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事,陈海平感到大脑无法思考。就在这时,自己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这会儿并不是接电话的时候,可是对方似乎不依不饶的一直响着。陈海平接起手机。
“喂,老公,是我。”电话里传来了妻子的声音,陈海平顿时热泪盈眶。
“你在哪里?没事吧?”陈海平语声急切的问。
“怎么啦老公,怎么听你慌慌张张的。我没事,就是本来今天想在街上给你挑一个生日礼物来着,逛了好半天,结果付钱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和钱包都被人偷了。我赶紧借别人手机给你打电话,怕有人用我的手机行骗。”
此时的陈海平,有如一个即将溺亡的人,突然被救到了岸边,大口的呼吸着,感受着空气,感受着声音,感受着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接你。”
从医院走出来,已是黄昏,即将到来的夜幕像泼出来的墨一样将侵染着白昼,在落日的周围,昼夜交替的天空,呈现出了淡紫色的晚霞。喧闹的白天将要过去,宁静的夜晚正在慢慢展开。
陈海平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如这片夕空,一切都将归于平静,一切终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