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

李守贞河中造反

郭将军围点阻援

李守贞是杜重威的老搭档，听说老杜被诛，心里紧张。他想：我在晋室身为上将，战功赫赫，赏赐军士一向丰厚，部下都很拥护。刘知远夺取天下才两年，新皇帝又是个少年，宰辅们多是晚辈后生，算得什么！与其将来整到头上，不如早点打主意。于是招募壮汉猛士和亡命之徒，日夜操练，修治城墙，屯积粮袜，又派人带着蜡丸书，秘密邀结契丹人，准备造反。【〔948.3〕始，守贞闻杜重威死而惧，阴有异志，自以晋世尝为上将，有战功，素好施，得士卒心。汉室新造，天子年少初立，执政皆后进，有轻朝廷之志。乃招纳亡命，养死士，治城堑，缮甲兵，昼夜不息。遣人间道赍蜡丸结契丹，屡为边吏所获。】

术士赵修己，跟随李守贞多年，提醒他不可轻举妄动；李守贞不听，赵修己便称病回乡了。【〔948.3〕浚仪人赵修己，素善术数，自守贞镇滑州，署司户参军，累从移镇，为守贞言：“时命不可，勿妄动！”前后切谏非一，守贞不听，乃称疾归乡里。】

僧人总伦乘机煽惑李守贞：“将军的命相是要当天子的，日后一定大富大贵。”李守贞暗自得意。某日宴会，李守贞指着《舐掌虎图》，祝告道：“我如有非常之福，当中其舌。”“非常之福”是说当天子。接着挽弓发箭，果然正中老虎的舌头。将领们都鼓掌祝贺，他也越发自信了。【948.3僧总伦，以术媚守贞，言其必为天子，守贞信之。又尝会将佐置酒，引弓指《舐掌虎图》曰：“吾有非常之福，当中其舌。”一发中之，左右皆贺。守贞益自负。】

不久，长安守将赵思绾率先造反，向李守贞献来一套皇帝穿的龙袍。李守贞以为天时人事都吉利，便树起反旗，自称秦王，占据潼关，和长安呼应。【948.3会赵思绾据长安，奉表献御衣于守贞，守贞自谓天人协契，乃自称秦王。】

年轻的皇帝请辅命大臣郭威当统帅，讨伐河中和关西。【948.8帝患之，欲遣重臣临督，壬午，以郭威为西面军前招慰安抚使，诸军皆受威节度。】

郭威临行时，向太师冯道问计。冯道说：“李守贞自以为是老将军，军队都听他的话；你要对军士厚加赏赐，争取人心，他就没有招儿了。”郭威接受这个意见，果然各路节度使都很拥护，听他调遣。【948.8威将行，问策于太师冯道。道曰：“守贞自谓旧将，为士卒所附，愿公勿爱官物，以赐士卒，则夺其所恃矣。”威从之。由是众心始附于威。】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长安赵思绾，凤翔王景崇，都仗李守贞为主。打垮李守贞，赵、王两人自然投降，所以现在重点是打河中。河中即指黄河边上的蒲州城，城南边的风陵渡是由太原进入长安的渡口，乃兵家必争之地。李守贞就是这儿的护国节度使。【948.8郭威与诸将议攻讨，诸将欲先取长安、凤翔。镇国节度使扈从珂曰：“今三叛连衡，推守贞为主，守贞亡，则两镇自破矣。若舍近而攻远，万一王、赵拒吾前，守贞掎吾后，此危道也。”威善之。】

郭威是刘知远的老部下，智勇兼备，能与士卒同甘苦，军士小的过失能体谅，点滴功劳给予赏赐，从不妒嫉别人。不论何人提意见，都能谦虚地表示接受，即使人家得罪他，也不计较。将士们都爱戴他，能为他出死力。【948.8威抚养士卒，与同苦乐，小有功辄赏之，微有伤常亲视之；士无贤不肖，有所陈启，皆温辞色而受之；违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是将卒咸归心于威。】

郭威把河中包围起来了，该怎么打法？诸将议论纷纷。最后，郭威作总结：“李守贞是前朝老将，经验丰富，屡立战功，对战士的赏赐是丰厚的，颇得军心。河中城墙紧挨黄河，楼垛坚固，他守城，我仰攻，不是把战士当箭靶吗？【〔948.7〕诸将欲急攻城，威曰：“守贞前朝宿将，健斗好施，屡立战功。况城临大河，楼堞完固，未易轻也。且彼凭城而斗，吾仰而攻之，何异帅士卒投汤火乎！】

古人说，勇有盛衰，攻有缓急，时有可否，事有先后。我们在城外坚固设防，叫他插翅难飞。【948.7夫勇有盛衰，攻有缓急，时有可否，事有后先。不若且设长围而守之，使飞走路绝。】

然后下河洗兵牧马，驻在野外吃饱饭。等到城中坐吃山空，公私两竭，再用冲梯逼攻，同时招诱叛降，他还能保得住城池么？至于长安和凤翔，派出两支小部队，虚张声势，紧紧拖住，不必过于分心。”这是把古人常用的围点打援战术变成围点阻援。【948.7吾洗兵牧马，坐食转输，温饱有馀。俟城中无食，公帑家财皆竭，然后进梯冲以逼之，飞书檄以招之。彼之将士，脱身逃死，父子且不相保，况乌合之众乎！思绾、景崇，但分兵縻之，不足虑也。”】

将领们都赞同主帅的见解：调发三万民夫，挖长壕，筑碼堡，层层包围，偃旗息鼓，加强巡逻；派出水军沿岸设哨卡，城里的间谋出来即被抓住，内外消息无法沟通，物资也不能补充。城中军民像呆在网里的鱼，只好坐以待毙了。【948.7乃发诸州民夫二万馀人，使白文珂等帅之，刳长壕，筑连城，列队伍而围之。】

可是，李守贞并不担心，整天饮酒作乐。有人问起攻防策略，他抖誓大笑：“郭威手下的人，几个不是我的老部下？喝过我多少酒？用过我多少钱？郭威管得住吗？只要靠近我的城，打一声招呼，就会乖乖地投诚，拜谒我这老上级和大恩人哩。我要等着，看他们溃散？”【〔948.7〕始，李守贞以禁军皆尝在麾下，受其恩施，又士卒素骄，苦汉法之严，谓其至则叩城奉迎，可坐而待之。】

他却没有料到，郭威的赏赐更多，更加关心将士，围城部队早把李守贡的旧情丢在脑后了。【948.7既而士卒新受赐于郭威，皆忘守贞旧恩。】

过了几天，汉军逼近城池，扬旗击鼓，呐喊怒骂，指着城上的李守贞，大呼“叛贼”，还揭他的老底，说他人面兽心，不得好死。直到此刻，李守贞才从梦中醒来：以前想得太美了，老皇历是看不得的！【948.7至城下，扬旗伐鼓，踊跃诟譟，守贞视之失色。】

李守贞多次突围反击，全被堵回，看看粮草断绝，不免发慌。派出猛士带着蜡丸，向西蜀、南唐和契丹求救，也遭俘获，有去无回。【〔948.9〕李守贞屡出兵欲突长围，皆败而返。遣人赍蜡丸求救于唐、蜀、契丹，皆为逻者所获。城中食且尽，殍死者日众。】

又召僧人总伦询问吉凶，总伦满口大话：“大王一定要当天子，这是上天的旨意，别人阻不住的。只因河中地方有灾星，要等磨难过去了，剩你一人一骑，就会时来运转。这像高树上的喜鹊，大风刮掉窝巢，它便乘势起飞了！”李守贞听得很对劲，情绪高涨，愁云也就散开了。【948.9守贞忧形于色，召总伦诘之，总伦曰：“大王当为天子，人不能夺。但此分野有灾，待磨灭将尽，只馀一人一骑，乃大王鹊起之时也。”守贞犹以为然。】

李守贞打算先攻取黄河西岸的栅寨。他派间谋挑着酒担，走村串户，装作卖酒的。汉军的巡逻队买酒喝，价钱很便宜，不给钱也行。军士贪便宜，争着喝酒，醉酿蘸的，放松警惕，河中的间谋往往乘机偷入军营。【〔949.1〕守贞之欲攻河西栅也，先遣人出酤酒于村墅，或贳与，不责其直，逻骑多醉。由是河中兵得潜行入寨，几至不守。】

郭威发现后，下令严禁饮酒。宠将李审，清早起床，喝了一杯酒，郭威知道后，痛斥道：“你是我身边的人，首先违反军令，如何要求他人！”立即拉出帐外，砍下首级，挂在辕门外示众。【949.1郭威乃下令：“将士非犒宴，毋得私饮！”爱将李审，晨饮少酒，威怒曰：“汝为吾帐下，首违军令，何以齐众！”立斩以徇。】

城里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包围始终打不破，主要将领先后向郭威投降。汉军夺取外城后，李守贞又固守内城。【〔949.7〕郭威攻河中，克其外郭。李守贞收馀众，退保子城。】

有些人求快，想一鼓作气打下内城，郭威很不同意，他说：“鸟穷则啄，况一军乎？泪水取鱼，安用急为！”鸟儿逼急了也要啄你一口，何况是一支大军？塘里干涸了，还怕鱼儿逃掉吗？意思是不用着急。【949.7诸将请急攻之，威曰：“夫鸟穷则啄，况一军乎！涸水取鱼，安用急为！”】

李守贞计穷力竭，又找吹牛的大和尚总伦，竟无影无踪了。

他万分懊丧，只得带着妻子儿女，关在后院，放一把大火，自焚而死。【949.7李守贞与妻及子崇勋等自焚】

郭威入城，抓住李守贞的丞相、枢密使等一批高级官吏，在百姓家里找到国师大和尚总伦，送去东京，全部碟刑处死。【949.7威入城，获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蜍、孙愿、枢密使刘芮、国师总伦等，送大梁，磔于市。】

只有多次谏阻李守贞的术士赵修己，精通天文，汉帝叫他在翰林院当天文侍诏。【949.7征赵修己为翰林天文】

郭威又查到不少汉室藩镇大臣与李守贞往来的书信，都是向李守贞问候致意、交钱归附的。他想上报朝廷，秘书郎王薄劝道：“魁魅乘夜争出，见日自消，愿一切焚之，以安反侧。”鬼在夜里才出来，见到太阳就消失，还是通通烧掉，让那些忧心仲仲的鬼放心吧！郭威觉得有道理：这种混乱年头，昨天皇帝姓石，今天就改姓刘，明天后天说不定姓张姓王呢！要老百姓死守某一个皇帝，哪怕是暴君和昏虫，也替他尽忠不二，以身殉葬，是毫无道理的。他想到这里，就把那些书信全都扔进火炉里了。【949.7威阅守贞文书，得朝廷权臣及籓镇与守贞交通书，词意悖逆，欲奏之。秘书郎榆次王溥谏曰；“魑魅乘夜争出，见日自消。愿一切焚之，以安反仄。”威从之。】

关西的战事结束了。终南山的僧人报告，他们已经掩埋了二十万具死尸，剩下的还要多几倍，朝廷必须派人来收葬。次年春天，花了整整一个季度，才把尸骨埋掉。长安周围，荒无人烟，田地没人耕种，好一场浩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