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岁那年,第一次知道有个城市叫长安。
在我出生的那个江南的渔村,在坊间的口耳相传里,那里有最高的楼阁和殿堂,有最美的姑娘和画卷,有绕梁三日的钟鼓声,有入石三分的大篆书。
我问什么是楼阁和殿堂,他们说是全天下最高的房子。我说难道比村长的房子还要大么,他们摸我脑袋说那是肯定的。我说那我要去长安,去看那里的高高的房子,他们说那里很远很远。我又问有多远,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
大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罢。
晨雾渔灯涟漪不平,船桨划水声
莲叶枝头露水未干,采莲人在看
那江南的采莲人呵,你可一路看着何方。
我还在看千里外哩,有大路朝天去长安。
私塾的先生最爱讲故事,村东头的孩子村西边儿的大姑娘都跑来,听先生讲外面的故事 。先生不必问,便知道我们要听的是长安的故事。他讲了一遍又一遍,讲了十几二十遍,从我出生,讲到了长大,我却还没曾腻歪。
那个故事叫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只是记得故事里有将军,头戴黄铜虎头盔, 身穿盘龙锁子甲, 手持单钩枪, 坐下白云龙驹。故事里还有诗人,骑着青白相间的毛驴,拿着破旧不堪的书籍,倒走在朱雀大街。故事里还有纨绔子弟,骑着白马舞着长剑唱着歌谣怀抱着姑娘。故事里也伶人,拿着琴盘坐在地弹誰也听不懂的声音。
我和先生说,我要去长安。先生说,这一路西去,便是重重劫难,谁也不知道村口的路能不能去到长安。
我说便是到不得长安,也要死在去那里的路上。先生点点头,给了我一篮干粮,还有两卷图画。
先生的图上满是城墙,楼高入云,墙角轻耸,先生说,何处看到了这图,便看到了长安。
我辞别先生和乡亲,一个人背着行囊上路。
去一个叫长安的地方。
我突然开始疯狂的念起,有钟鼓声的长安
我日夜跋山涉水的行走,怀揣着几卷图画
路上的人儿们总是奇奇怪怪,有倒骑着毛驴的老爷爷,有拿了包子不付钱便跑的小孩,有打扮的花枝招展让我进那楼阁殿堂的姑娘,还有唉声叹息呓语作响的书生。
我问这是哪里。
他们说这是金陵,我便说我不得去金陵,我只要去长安。路人们便帮我指路,一条向西的大路,他们说这时间便只有一座长安,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一直通往长安。
去长安,只有一条路。
别的,都不是。
我走了风刀霜剑三百六十日,路过长街,听叫卖都婉转
我走了山水漫漫十万八千里,走遍小镇,睡天阶凉如水
我在路上走了不知道多少日子。连我自己都已经认不清自己的脸,那一天我路过水潭,向下一望,却好似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长长的头发已经扎起来,在后面绑成了发束。脸上看不见肉,便只剩下棱角。
我问旁边的行人,问这里离长安还有多远。
旁边的行人指着西方,说过去就是了。
不远了。
还有三百里。
我渐渐开始每晚梦到,故事里的长安。
长安城有人歌诗三百,都歌尽了悲欢。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城墙,就像先生告诉我的一样。
我手忙脚乱,打开图卷,图卷已经满是褶皱,满是沧桑的痕迹,平整的笔墨被风雨打的散开,依稀看到,这里就是长安的模样。
那重重楼阁和殿堂,还有暖软的春风和醉人的香薰。
有带着厚厚的书籍吟诵的书生。
可是我偏偏一阵慌乱。
书生问我,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已经到了,我就是要来这里。
书生问我,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我说这是长安。
书生手指西方,说长安在那边,一路往西。
去长安只有一条路,谁都不能走错,错了就再也到不了长安。
原来,长安还在西边。
我心中曾有画卷一幅,画着长安的模样
慌张人潮里我遗忘了,去往长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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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来源于河图的《不见长安》歌词。
感谢在长安城的日子,在城墙上吹过的风,灌入喉口就可以燃烧起来,好像就连那里的杨柳风中,都有几千年前路过的影子。
致我最心爱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