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楼兰》: 真亦假时假亦真

《楼兰》 井上靖著

井上靖(いのうえ やすし,1907年5月6日-1991年1月29日),日本作家,评论家和诗人。1949年,以短篇小说《猎枪》和中篇小说《斗牛》名噪文坛,后者获1949年下半届芥川文学奖。

井上靖对西域浓厚兴趣从孩童时始,对敦煌向往至极。他的小说大量取材中国历史,是以中国史记文学为素材进行创作的当代著名作家。对西域文化的执迷,使他写下了《敦煌》《楼兰》,长篇小说《孔子》被誉为 "历史小说明珠"。

中国文人墨客描写大漠塞外的诗篇,无一例外的都是伤感悲凉。“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塞外的黄沙尘土中,夹裹着诸多人类对大漠无法征服的无奈和妥协。

这本书不只是纯粹写楼兰国,严格意思上来说,它是一本短篇小说集。第一篇为《楼兰》外,还有11个短篇小说。分别讲到西域、日本的故事,相互看似毫无关联,实际有迹可循。不同的短篇中,相互呼应承接,有纪实有神话。真实历史中掺杂着魔幻,看似神话传说,读起来却像真实发生。亦真亦假、亦梦亦幻。


关于西域,自然会想到古老的楼兰国。

印象中,它呈现的是驼铃、美玉、丝绸,异域风情。其实,真实的楼兰国远没我们想象中美好。

将楼兰介绍给世人的是汉著名冒险家张骞。

楼兰国位于罗布泊湖北岸,人口只有一万四千多,是中原通往西域诸国的必经之地。

历史上,这个小国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唐诗人王昌龄写到:“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汉人与匈奴几百年来,为了争夺西域控制权,战争不断。

楼兰国夹在汉与匈奴两个大国之间,承受双方不断拉锯式的地盘争斗,违抗任何一方都无法生存,苦不堪言。在经过几代楼兰王的抗争、更替,楼兰人最终选择归顺汉朝,南迁至汉朝保护区,迁都鄯善。

迁都后的楼兰人再也没有回过故土。

数年后,罗布泊湖也随着风沙迁移,最终消失不见;此后,楼兰国也深埋于黄沙之下,无人敢踏入这片毫无生迹的荒芜大漠。

直到二十世纪瑞典探险家赫定发现了楼兰古墓,长眠了两千年的楼兰女子的传说流传开来。

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的楼兰,神秘面纱依然还在。

井上靖是日本人,但文字与我们丝毫没有隔离感、生涩感,西域文字的想象和叙述与我们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这篇《楼兰》在读的时候并没有太强的冲突感,作者用冷静的语言描写楼兰国的人们,在夹缝中左右逢源,被奴役控制而又无法摆脱的内心纠结。

历史上匈奴与汉人之间冲突不断,软弱的汉朝,更多的是通过联姻来维持彼此的和平。最有名的莫不过昭君出塞。“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道出汉人和亲联姻的无奈之举。


《补陀落渡海记》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短篇,因为它的真实、更接近每个人内心感受的剖析,让我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这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一个并不愿意以身作则而又逃离不了世俗桎梏的持僧,最终选择承袭前辈为民祈福的渡海传统,在六十一岁那年的十一月渡海的故事。

全篇并没有交代前几任上人渡海的最终结局,不言而喻的答案,读来让人隐隐心痛。佛说一切众生平等,当寺庙的主持还健康的活着时,世俗就已经为其设定了死亡日期,无论当事人自愿与否,这都已经超越佛陀的本意。

无论逝去的前辈们,有没有最终到达他们理想中的补陀落净土,有没有最终得到观音的救赎,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次渡海的金光坊,并不愿意也没有做好渡海的心里准备,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迫推上死亡之路。

金光坊时而为必须接受这种无形的桎梏而愤怒,时而为能够传承前辈上人的传统而自豪。但更多的是对被关在黑箱子,在海上自生自灭漂流的恐惧不安。

书中最能体现他心情的一句话:“立秋之后,时间飞逝的让人难以置信,感觉白昼与黑夜几乎是同时降临了”。屈指可数的日子,让他无法淡定从容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因为他觉得真正的信仰与净土都跟他无缘。

金光坊在临死前写下:“蓬莱身里十二栖,唯身净土,己心弥陀”。这可能就是他好不容易到达的佛陀境界,也是他被迫无奈下的强烈愤怒与抗议。


最后一篇《北方驿道》在气质上与前面几个短篇都不太同,有些许温暖励志,一下子找到日本小说一贯的平淡温暖而啰里啰嗦的叙述风格。

偶然从所得的《陆奥州驿道图》画册中,年轻的锻冶山兵太虽穷困潦倒,生活困顿,却找到了与画册作者心路历程的重叠。不断设定画册作者最终悲惨的归宿,惺惺相惜中,他不再为前途茫茫而绝望,重拾生活的勇气。

即使世事纷繁艰难,内心混乱不安,但终究还是要不断探索着新路,依然不断的前行。

我们的生活何尝不也是这样,年少轻狂时,对一切都抱持怀疑、否定态度,认为前途毫无希望,偏离人生正常轨道,被黑暗命运吞噬还会有莫名的快感。但是改变人生的或许并不是轰轰烈烈的惨痛代价,更多的是一件小事、一句话语、亦或是一本书。


《楼兰》里的故事大部分都是悲剧。那种悲剧,充满张力,就象从文字里伸出一只手,死死扼住人心。读完心中梗塞不畅,如病弱之人每呼吸一口气对心肺的重负感。不管是人、狼、罗刹,甚至是有灵性的洪水,其实,都是人性的矛盾和挣扎,所以它并不梦幻也不遥远。真真假假间,看到的还是人世、人情和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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