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奇谈·第五话:池塘里的哭声(中)

图片发自简书App


如同此时外面的绵绵阴雨,当年那个事件也是发生在盛夏季节的一场雨后。

时境迁移,距离那年水泡冰面下发现女孩尸体已经过去了许多个年头,表哥家早已搬离了那里,表哥也从原来和邻居家孩子在冰面上撒欢的小孩变成了紧张备战中考的中学生, 而那时的我,刚上小学五年级。

那时候,自己身边有一群可以说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石头,白岩,桔子,大龙,豆芽菜,我不介意告诉你,这些名字将在以后的故事中经常出现,并一起去摸透那个弥漫着太多浓雾与谜样色彩的“大人”世界里的阴谋,以及这座似乎被遗忘在历史尘埃中的边陲小城,与它那些充满离奇色彩的故事。

五年级的那年暑假,在那个池塘里,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件让我们在之后的许多年里都不愿意再提起的事情。

桔子,本姓鞠,因为他的本名对于小孩尚不伶俐的口舌而言实在是太拗口了,也不知道是伙伴中谁最先起的头,将他的名字直接简化成了一种水果,还顺口编了段童谣:

“桔子皮,臭赖皮,掉进粪坑一身泥!”

一开始他也不乐意,追着我们又打又骂,但时间一长,小伙伴东一句西一嘴都是桔子桔子的叫他,慢慢他自己竟也适应了这个外号。

巧合的是,桔子家就位于那个水泡的正北面,他家院子的木栅栏与那个泡子之间的间距不过一条小道的宽度,连两米都不到,相对于之前表哥家所在的位置而言,这个水泡与桔子家之间的距离可以说是近的不能再近了。

在没发生那件事情之前,我都很羡慕桔子家所在的位置,因为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映入满眼的一池春水,以及水边垂杨柳迎风飘扬的枝叶,沙沙作响的芦苇荡,简直就像电视上演的外国度假别墅。

现在想想,光是这种位置的房子要是放到现在这种房地产泡沫化的时代里,不知道得被炒到什么天价。

但是桔子却不这么认为,他对我说,住在水边最坑人的地方就在于一到夏天就会有没完没了的蚊虫冲进你家的房子里,就算是拉上纱窗也不当用,所以每当有蜘蛛在桔子家附近结网时,桔子不会感到恶心而是开心,而且个头越大越开心。

而且,因为离水泡太近了,有一年本地下大暴雨,而且一连下了好几天,上涨的池塘水位直接淹进了桔子家的院子,桔子的父母用了好多块砖头才勉强将自己家与外界连结起来,进出家门都要在那些砖块上跳来跳去的,记得当时自己和一杆小伙伴还觉得挺好玩,为了“体验”在砖头上跳着进家门的感觉还特意拉帮结伙的跑到桔子家写作业,虽然那时候桔子的父母都是一脸写不尽的愁容,但我却觉得这种被水环绕的孤岛生活太浪漫了!

然而后来桔子告诉我,那次大水退了之后,他家的院子里居然出现了好多被水冲上来的破烂衣服,他妈见了直叫晦气,他问父母为什么也都没人告诉他,只知道后来他家找来了半仙儿孙瘸子,那孙瘸子把这些衣服全都堆到了池塘边,一把火烧了。

自那之后,原本恩爱的桔子父母就开始不停地吵架,闹矛盾,有一次在桔子家写作业时,我清楚听到了他父母在争吵中提到了“搬家”这个词。

搬家?为什么要搬家?我不理解,位置这么好的房子都不要了么?

直到有一天放学,桔子一脸神秘兮兮地跑到我面前,对我们说:

“嘿!你们知道蛙叫吗!”

“蛙叫?什么蛙叫?就是‘呱呱呱’的那种吗?”

“是,但也不是,我这两天发现我们家后面那个水泡子里的蛙叫有点不太正常,很不对劲。”

“啥玩意?一个青蛙叫还能让你听出新鲜东西来?”

“不是一个,是好多好多……”

原来,在盛夏季节,让桔子一家人烦恼的,除了似乎用各种手段也永远杀不净的蚊子,随时可能被暴雨淹没的院子,还有就是到了晚上,院子后面的池塘里,那吵闹的、永无止息的蛙鸣。

水泡子里有青蛙,癞蛤蟆,是正常的事,而且夏季是繁殖季节,所以到了深夜,成百上千只青蛙在水泡子里开求偶演唱会也是正常的事,吵闹归吵闹,但这不应该和“不太正常”这四个字挂上钩啊。

但桔子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一开始也没觉得什么,但直到前两天晚上,大约刚过了后半夜的时候,已经在吵闹的蛙鸣和蚊虫的攻势中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桔子,朦胧中居然被外面的一声怪响惊醒了。

起先桔子以为是自己在做噩梦,翻过身准备再睡,但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就在窗外,一下子,桔子彻底清醒了,他爬起身子,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一动一静。

莫非是家里进贼了?不对啊,声音是从水泡子那个方向过来的,难不成是有什么从水泡子那面游过来了?

桔子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看了看睡在炕那头的父母,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们。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更让他汗毛直立的东西。

外面,居然还有别的动静。

在嘈杂的阵阵蛙鸣声中,朦朦胧胧地夹杂着另一种声音。

“呱~呱~呱~呱”

不对。

桔子爬起身来到了窗前。

“呱哇~呱哇~呱哇·”

不对劲,不是这样的。

当桔子几乎将整个耳朵贴到纱窗上时,他终于听清了那窗外夹杂在蛙鸣中的,凄厉的声音!

“哇啊~哇啊~哇啊”

是哭声!是孩子的哭声!

而且那声音是那么的凄惨瘆人,绝对不是好动静,回荡在芦苇与池塘的上空,让桔子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一股透心的寒意涌上了脊梁骨。

桔子认为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没听到过这种声音,但当他回过头时,却发现自己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床上爬了起来正面对着窗外。

黑暗中,他看不清父亲的神情,但他很确定,父亲也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看来外面的声音绝不是幻听,然而当桔子刚想开口讲出这件事,他父亲突然转过头来瞪着他,桔子被吓了一跳,借着窗外的月光,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的脸色这样的吓人。

原本到嘴边的话瞬间被噎了回去,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黑暗中那个黑暗中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是钻回被窝继续睡觉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还是…

然而还未等桔子做出反应,父亲已经像没事人一样退回到黑暗中倒下头继续睡觉了,不一会,熟悉的呼噜声就又和窗外的蛙鸣交织在一起了。

但桔子却再也没能睡着觉,而那个隐藏在蛙鸣中的哭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失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晚上,每当深夜或者后半夜的时候,那个哭声就会伴随着窗外的蛙鸣响起,但桔子已经不去在意了,他在意的是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明明也感觉到了那个声音的存在,却依然无动于衷,依然不会为自己已经被吓坏的儿子做出解释,哪怕是简单的安慰也好。

渐渐地,桔子心里却偏生出一股劲头,那就是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个从池塘里传出的,夜夜将他吓醒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那一年,“你没发烧吧”这个流行语刚通过电视小品火了起来,所以当桔子跟我们讲完这件事的原委后,我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上去摸着他的脑门说:

“你没发烧吧?!”

“桔子皮你不会真掉粪坑里了吧,怎么脑子被熏出问题了?”

但桔子却一把将我们“关切”的手甩到一边。、

“如果骗你们的话我就真跳粪坑里去!不信咱们打赌!你们都知道那个泡子里淹死过不少孩子的!”

一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而我更是想起了那个之前在家庭聚餐时听大姑和哥哥讲到的那个冰下女孩尸体的故事。

因为那个时候,五年级的暑假就快到了,而且桔子的父亲因单位安排也即将公出离开家一段时间(我们都很害怕他爸爸),所以,那时我们就商计着,在暑假的头几天去桔子家玩上几天,住上几天,顺便再帮桔子“调查”下那个声音的来源。

可能当时身边其他的孩子脑袋里想的要么是可以借机到桔子家用他家那台小霸王红白机痛痛快快的玩上几个通宵,要么就是当桔子讲的这个吓唬人的“谎言”被大家揭穿后看着他自己乖乖地往粪坑里跳出糗。

但我却想,如果桔子说得都是真的话,那我们是不是真的要陪着他在深夜里闯进那片被芦苇荡和浓雾所包围的水泡子里。

如果真要出个三长两短,那也许下次在冰面下发现的尸体,将会是我的。

我们的。

无论自己在内心上是有多么的排斥,没过几天,期末考试一结束,暑假还是如约而至了,而在石头,白岩,大龙,豆芽菜以及我的这一行人里,除了豆芽菜自称是要到工地上给当包工头的父亲帮忙算账外(我一直想不清他那数学从未及格过的脑袋是怎么帮他爸算账的),都如约来到了桔子家。

其他人等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但唯独我在迈进桔子家门时,心理便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阴影,不知为何,以前我们最愿意来的桔子家,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清,就连之前一向热情招待我们的桔子妈妈也是心不在焉的坐在炕上,不一会便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桔子的父亲那时在铁路局工作,而那几天据称是要去省城参加培训果然已经不在家了,所以一进屋后所有的孩子都炸开庙了,桔子轻车熟路地从柜子底下掏出了小霸王游戏机,不一会,原本冷清的房子便被熟悉的魂斗罗BGM和小孩们的尖叫声填满了。

直到晚上十点多,我们依然不知疲倦地围在游戏机前,而游戏内容也从原来的魂斗罗换成了赤色要塞,从赤色要塞换成了忍者神龟,又从忍者神龟换成了超级玛丽,先前心中的阴影与不快早已被玩儿心冲淡了不少,当超级玛丽吃到“变大蘑菇”的滑稽音效响起时,表上的时针已经逼近半夜十一点了,而桔子他妈早已被我们吵得跑到邻居家打麻将去了。

当石头在“喷火龙”关卡再一次被旋转的火炬烧掉最后一条命时,桔子一把关掉了电视。

还没尽兴的众人正要跟桔子夺回游戏机的控制权,但当看到桔子一脸严肃的神情时,一下子都想起了来到这的本来目地。

直到安静下来后,我们才发现,屋子的外面早已被吵闹非常的蛙鸣声包围了。这声音绝对要比之前桔子给我们形容过的更令人烦躁,外面也许有上百只青蛙,甚至是上千只。而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听到如此吵闹的蛙鸣,不由得为桔子一家能在这么恼人的环境中睡着觉而钦佩不已。

其实那天夜里能撑到那时候完全都是靠玩儿心在支持,在失去了游戏机的支撑后,已经干了整整一天的男孩们似乎也丢失了最后的精神支柱,重度疲惫的力量开始发挥作用不停地将每个人的上下眼皮往一起拉,在这种极端疲倦的情况下,就连恼人的蛙鸣和蚊虫的攻势也失去了效果,白岩最先睡倒在炕上,然后是大龙,石头,当我自己也要困倦的失去意识时,只剩下桔子一个人还靠在窗边定定地坐着了。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当我被白岩摇醒,睁开眼睛时,已经看到桔子石头还有大龙正僵直地站在那里,除了桔子外,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惨白的,这时我才恍然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怎么了…”

“嘘”

桔子对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我便意识到外面可能有什么声音在作祟。

可是我只听到吵闹的蛙鸣声,“呱呱”的叫个不停。

“什么也没有啊…”

“嘘…”

这次,轮到石头转过头来对我说嘘了,但不知为何,石头的脸上竟然闪着一丝兴奋,那是种没有血色的兴奋!

难道是他们集体幻听了?一个个都挤眉弄眼的,神经病也能传染吗?

然而正当自己换出一副胡侃的态度准备嘲笑他们几个的神经兮兮时,突然,我自己也听到了在吵闹的蛙鸣声中似乎还有别的声音。

“呱~呱~呱”

不对,不只是这些,还有…

“呱哇~呱哇~呱哇”

好像…

“哇啊~哇啊~哇啊~啊!啊!啊!”

是的!我听到了!是哭声!而且是婴儿的哭声!是婴儿的尖叫声!这哭声不是从什么邻居人家里传出来的,就是从窗外那该死的、水泡子里传出来的!

这根本不应该啊!

桔子察觉到了我脸色的不对劲,他冲上前疯狂地摇着我的肩膀叫道:

“你也听到了对不对!阿阳你也听到了!”

“我、我是听…到了…”

“啊我没疯!我真的没疯!我们大家都没疯!可我爸妈为什么就不承认这些!不承认他们也听到了!为什么!”桔子开始在地上发狂地转着圈,那场面配上他扭曲的神情简直怪异极了。

“走!我们出去看看!”

什么?出去?不!我才不出去!

“对!”石头忽然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充血的眼球里竟闪烁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称的狂热的目光:“我们得出去!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在那里!”

“不,我不敢,我不出去”

“我也不敢,要去你们去吧”白岩也在旁边小声念到。

“你们俩还算不算哥们!算不算爷们!我叫你们来我家就是为了一起调查这鬼动静到底是什么玩意搞出来的,你们竟然临阵脱逃!”

“我…”

对于一个五年级的小孩而言,尚未成形的原则性最终还是会向伙伴群体妥协的,说白了就是随大流,从众心理,所以不一会,我和白岩还是跟上了桔子石头和大龙,提着两只手电筒,五个孩子便悄悄地翻出了栅栏(大门已经被桔子妈锁上了),来到了院子外的水池边。

我清楚记得,我们离开房子的时候,表上的时针已经迈过了凌晨十二点。

如今想来,要是当时的自己能够坚持原则,铁定心思不出门的话,或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至今仍无法解释而且后怕不已的邪门事了。

但是,当踏出那个院子后,一切事情,都再也无法回头。

过错和伤痛,皆源于无知。

凌晨十二点,一十四分,在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竟成了我们所有人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它先一步粉碎了我们尚未形成的世界观,认知观,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甚至改写了我们中某个人的命运。

无知和蒙昧,皆源于幼稚。

当哭声和蛙鸣撕裂沉寂的夜空时,这群幼稚无知的孩子闯进被浓雾笼罩的芦苇荡,落下深夜池塘哭声的序幕后,真正的离奇往事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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