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件事在各大媒体上被频繁热议。大家如果喜欢逛微博，刷短视频网站的话，我想或多或少都会刷到它-那只可怜无辜的小柯基。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那个监控录像，如果没有的话，我不太建议去看，因为实在会让人感到十分难受甚至愤怒。整个短视频里充斥着欺诈，野蛮，冷血。而在其后被曝出的“普通热心市民”对视频博主的通话更是暴露了“法治社会”的无处安放，个人信息的泄漏，乱扣帽子的言论，权力威压的肆意滥用。可以说两个视频比任何恐怖片都更可以让你遍体生寒。但我今天想说的不是这些可以被强行归于“偶然”的东西。而是里面一个很少被提及但更让我感到恐惧的细节。

    “求我们也没有用啊，领导的指示啊”身穿白色防护服的“人”一边平淡地通过监控回应着主人，一边操着早已准备好的铁棍猛击被主人拴好的柯基犬头部。

      如果看过视频，我想大家应该都不会忘记这个细节。在这里我感到了最深的恐惧。因为当时这个“人”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当时手上正在发一封邮件，拧一颗螺丝一样。这种冰冷的平静比情绪波动下的声嘶力竭更可怕。让我不得不把这位描写成人时打上“”，那一刻“他”仿如机器。

      看到这里也许有不少人都会认为我反应过度，故弄玄虚。但如果看完我下面提到的事后，也许你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感受。二战，一段让全世界人民都有切肤之痛的历史。时至今日，这段历史也不断在被各国人民反复提及。它除了战争的残酷外，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东西方都发生过的针对平民的血腥屠杀。但是当我仔细看过南京和奥斯维辛后，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事件。

      前者是文明的倒退，兽性的结果，它如同历史上我们所知道的每一次屠城一样，都是人类向兽类的退化，是被所有人都不齿的，是即便施暴者本身，如果有朝一日他重新为人后，也会被道德负罪纠缠一生的，它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被所有人唾弃的。

      而后者则不同，它本身并不是个体欲望的产物，它不会让实施者因其本身而产生情绪波动。所有实施这件事的人几乎都像呼吸一样，冷漠而平静。就像视频里的那个防疫“人”员一样。他们似乎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行为关系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甚至无论这个生命是条狗还是个人。看到这些我不禁要问，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能够如此冷静？是生性野蛮？还是天生冷血？都不是。恰恰与之相反，造成这一切的是现代理性，用马克思韦伯的话定义，就是“工具理性”。

      我在这里简单的说一下何为韦伯的“工具理性”。简而言之就是当我要完成某件事情时我优先考虑的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达成目标是最有效，最节省精力，最合乎成本效益的。而在现代社会中随着官僚化进程的加剧，这种工具理性会逐渐被我们提到日常工作的首位。而这极易在不自觉中消解掉我们个体行为中人性和道德的约束，让我们对恶毫不自知甚至理所当然。

      “你不用跟我说，我只是按命令办事。”

      我们在生活中经常会听到上述这句话，并习以为常。通常我们在衡量完个人损失后也会默认接受。我们很少思考他们为什么如此机械死板，不近人情。但当这种损失一旦超越你的底线达到你无法接受的地步，甚至是只要生为一个人而非只是智人都难以容忍的时候，你还能接受吗？他们又会停手吗？这时候也许大多数人都会想当然的认为，这些职守者会突然变得以人为本。但是米格拉姆在1961年做的那场著名的电击实验摧毁了这个幻想。数十名不同身份不同教育程度，年龄横跨20-50岁的人应征成为实验对象，他们被要求针对问答结果，对不可见的隔壁学生进行体罚。体罚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按一下他们面前的一个按钮，然后隔壁的学生就会受到电击。这个电击的电压会随着你按的次数从45伏特逐渐增加到450伏特。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个足以致死的电压。但是当受试者在初期，因隔壁房间传来的惨叫而感到不适，想放弃时。一旁的实验人员就会以冷漠而平静的声音敦促道：不可以，这是你的任务。随着实验员的敦促，最终65%的人都会将电压逐渐增到最大，几乎所有人都会超过300伏特。你看，这些平日生活里，如你我一样温良恭俭让的正常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成为了施虐者甚至杀人凶手。没有威逼利诱，没有精巧话术洗脑。只是简单的提前告知他们一个以科学利益需要或集体权威意志的前提，然后再在过程里用最平静而简单的话语稍加压力，一切便在不知不觉间滑向深渊。

      哲学家汉娜.阿伦特把这一切称为平庸罪恶。认为这是在不思考行为结果的情况下，单纯由工具理性所驱使的结果。但我在这里稍微有点个人的异议。我认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遭遇的绝大多数情况并不会如电击实验或奥斯维辛一样，与被害者完全隔离。从二十几年前的冷漠运政事件到如今的冷漠防疫事件，它们往往施害者和被害者是面对面的。行为结果就摆在眼前，但他们依旧无动于衷。为什么？是这些人都天生残忍吗？这显然不可能，如果我们身边有如此多的人都是变态，并拥有某个时间区域的管理权力，那这个社会早就崩坏了。那么他们又为何任由工具理性驱使而使道德失效呢？我觉得首先是因为他们个体行为的被动性，这些行为往往是某些集体权威意志强加后的结果，而非他们主观意愿的表达。简单的说就是我也不想的，但是上面规定或命令就是如此；其次是行为和结果的非直线连接。就是我的行为目的只是在履行规章制度，而这一切不幸是规章制度造成的而非我行为造成的。接着就是个体的可替代性。你以为换个人就不一样了吗？只是我和你都倒霉，彼此在这刻相遇。最后就是我觉得最重要的，道德负罪感难以一一对应。因为有了前面的三条，这时阻止人作恶的第一道防火墙-道德负罪感彻底失效。因为这个结果经过一系列工具理性的消解后再难直接完全归罪到作为个人的自己身上，于是我们心安理得认为这是时代的错，这是社会的阵痛，这是体制的疏漏，这是概率下必然的偶然不幸，这是美好未来的必要牺牲。总之作为大时代背景下被迫作恶的我是无辜，是不幸的，是身不由己的。你我一样都是塑造“美好未来”愿景的材料工具。

      于是这一切甚至在旁观者眼中也就变得合理，变得可以接受了。我们不是在纵容一个个体的恶行，我们是在对“美好未来”愿景建设中难以避免的瑕疵的宽宥，我们是在对强大意志下小小疏漏的包容……

      好了，就到这吧。它让我在对视频，书籍，影像资料地反复回忆中感到严重不适了。最后还是停留在一个熟悉而温馨的画面吧。

      “嘿，宝贝，这沙滩上有这么多鱼，难道你要把它们都扔回海里吗？回去吧，别管它们了，没人在乎这些。”

      “不，妈妈，这条小鱼它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