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宫的僻静处,有一处佛堂,蓝妃娘娘带着宫女佩兰一路行来,只觉得四周格外寂静。宫中佳节热热闹闹的氛围似乎并未感染到这里,这小小的一间佛堂,完全就像是这宫中的另类。平常也是这般,除了内务府送些食材的丫头,是没有人会踏足到这里的。
这不,佛堂外竟连个看守的侍卫都没有。
蓝妃娘娘不由地哂笑了一声,上前而去。
因为是夜里,房中的灯光已经亮起。隔着窗子,摇曳的光线模模糊糊地映出一个娇小的影子,接着便传来一声声不平的抱怨。
“内务府的那个刘光也忒会见风使舵的,原来待主子还是挺照顾的,一听得这旨意下来,竟脸色也不藏了,克扣了食物不说,连门口的侍卫也被他们叫去划拳赌银子去了。”
“我算看清了,这些人啊,捧高踩低的。都觉得主子您好欺负呢!”
这些全都是一个倔强的小丫头的声音。倒没有其他人应和,在这样的怨气声中,唯有的,只是一声声敲击木鱼的声音,清灵又空旷,静静地响彻在这个夜里。
似乎没有得到回应,这小丫头又叹了一声气,转而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像是在安慰似的。
“我知道主子不在意这些,我也就抱怨抱怨罢了,小灵是永远不会离开主子的。”说完,就真的没有声响了,除了,那一声声敲击木鱼的声音。
“啪啪啪”蓝妃娘娘清脆的击掌声打破了这一方静谧。
佩兰抬手推门,伴随着“吱呀”的声音,敲木鱼的声音悠悠停止了。一身青色衣裳的小姑娘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突然来访的两人,那脸上的表情甚是诧异。
蓝妃娘娘看着这小姑娘呆愣的模样,瘦瘦小小的身子,原本青色的衣裳都快要洗的发白了。此刻,她的手中正握着一件宽大的绛红色袄子在缝补着,看这料子,当是她的主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蓝妃娘娘心里竟有一丝丝窃喜,那活在宫人口中神秘的王后有一天竟也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她又抬眼去看跪在蒲团上的人,长发垂肩,一身素色的衣裳,正低眉拜着菩萨。
“这废后的旨意也真是下的奇怪呢,想想你都远离后宫多少年了,怎得往年不曾有动静,今年说废就废了呢?妹妹真是好奇,这不,这么晚了,还想来姐姐这,希望能给我答疑解惑呢?”蓝妃自顾自地寻到一张凳子,就这么悠闲地坐着,看着那个依旧背对着自己的人,有些娇媚地笑道。
良久,那佛前的女子方盈盈转过身子来。
那是一张白净的脸,因为未施粉黛,所以眼角处已然能看到几条细细的皱纹,然而,那双眼睛却极为有神,或许是常年远离红尘,佛门清净,这样的眼睛好似也染了高深的佛法,竟隐隐有让普通人不敢直接对视的透彻与清明。
蓝妃有些气极,这辰王后美貌,当年的风华,她不是没有见过,只是那时锦衣着身,金玉点缀,是上位者的大气与雍容。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落魄,蓝妃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见证自己的崛起。她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要在这里说这一番话。
可是,她明明就已经从高位掉下,为什么,为什么还能这样不慌不忙,没有一丝的落寞。
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把自己的目的都瞧得明明白白的。
“今日佳节,姐姐这里倒是幽静?”蓝妃好似寻了个好话题。
“佛门之人,无牵无挂,我不曾有施主这么一个妹妹。”她回答道。
“呵呵,佛门?这不过就是宫里一处小小的废宫罢了,摆上一尊菩萨,敲几声木鱼,就以为真到了佛寺了么?”
“阿弥陀佛,施主,只有心中有佛,自然处处皆是佛。”说罢,她竟也不看蓝妃一眼。
见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蓝妃很是气恼。
“都说佛门之人,无欲无求,这里连个守卫的人都没有,红尘也不过一个台阶的距离。夜来人静,也不知菩萨管得了这般娇媚的女弟子么?”
这话已然说的极为难听,饶是那小丫头听了,也皱起了眉头,争辩道:“你血口喷人,我家主子每日都待在这里,不是你说的那样。”
蓝妃却并不听她解释,只是拂了拂衣裙,走了。
“主子,她简直就是侮辱你。”小灵生气极了。
“小灵,无事,我心如水,什么污言秽语也不会让我有什么波澜的。你莫气着自己了。”说完,对着低眉善目的菩萨合上眼眸。
木鱼声又缓缓地在夜里响起。
若说这雪宫中节日的氛围没有那么热烈,那么如意馆的这个中秋夜里,则分外的其乐融融。
如意馆后边的院子里,灯火辉煌,几盏灯笼高挂着,把整个院子都映得美丽极了。一张大大的石头桌上,摆满了菜肴。
“来喽来喽,最后一道菜,婶子的拿手好菜---红烧全鱼。”身后,奈雪端着一道热腾腾的菜,飞一般地冲过来。
“嘶,烫死我了。”把菜放到石桌上后,奈雪不由地把烫红的手指往嘴边送去吹着,那可爱的模样惹得一阵大笑。
石桌四周,围了一圈,安平,还有葛风、劲离、林眠、林凰,以及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那是葛风的独子。
“奈雪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是要改改啊。”葛风叹道。
这老头,又开始摆谱要训人了。奈雪扁了扁嘴角,扯了一下旁边那十岁男孩的脸“我说,吉祥大侠,你爹平常也爱这么说你么?”
葛风的这个儿子,叫葛吉祥,也不知这葛风怎么想的,这店铺叫如意馆,孩子叫吉祥,就凑成了吉祥如意这么祥瑞的词儿。
不过,这孩子心心念念要跟劲离学功夫,想当个侠客,所以奈雪没事就逗他叫他大侠。
小男孩一脸傲娇,并不理奈雪,只往安平身边挪,要远离奈雪的那双“毒手”。
安平不由地笑了笑,啪的一声打开了放在吉祥脸上的手。
“吉祥小小年纪倒真会找靠山。”林眠喝了一口酒,笑道。
“那可不是,自小姐来了,吉祥天天都爱粘着她。也不知多麻烦小姐。”一位中年女人,有些憨厚地说着,她双手还使劲地往身上擦了擦未干的水渍,才往石桌这边走来。
这正是葛风的妻子,吉祥的娘。他和葛风一样,唤安平为“小姐”。
安平笑笑,说没事,并招呼她赶紧坐下吃饭。
葛婶的手艺很好,大家乐呵呵地吃着笑着。整个院子都是欢笑声。
安平也不由地笑了,月色皎洁,灯光明媚,她看着身边的人,嘻嘻闹闹的奈雪,慈祥的葛叔,还有身边虽然不爱说话,但始终围绕身边的狱火堂的他们,安平说不上什么样的心绪。
她曾以为,来到雪国,她会独自一人。而事实并非如此。也不知父王和若含知道自己这样,会不会高兴?
酒香弥漫,安平不由地也喝了一小口,微微的醉意里,她的面色染上一丝红晕,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那璀璨的眸子,像有星星一闪一闪的。
“姐姐笑起来真是好看。”吉祥托着腮,不由地看呆了。这声赞叹自然也吸引了周围的人。
劲离他们甚少看到过堂主笑,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冷冷的。奈雪不是没见过,但是那种浅浅的笑跟今晚的笑都不一样。今晚,是真正的笑。很温暖,很漂亮,她也呆住了。
葛婶早已知道安平的身份,自然也知晓她的经历,所以,她很是心疼。自住在如意馆后,小姐总是带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即使是对孩子,也只是多了几分耐心。所以,此刻看到小姐这样,葛婶就有些触动。
“小姐当然好看了。”她对吉祥说完,又看着眼前的小姐说“笑笑好啊,真的好。”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都快出来,于是又尴尬地抬起衣裳的一角,擦了擦眼角。
“你干什么呢,这高兴的日子。”葛风有些气呼呼地说起自己妻子。但那抱怨里,却隐有几分高兴。
安平看着周边人的样子,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她好像真的许久都没有好好笑过了呢。
“今天月色很美,吉祥,你想不想听姐姐弹琴啊。”安平揉了揉吉祥的脑袋,温柔地问他。
“真的吗?姐姐会弹琴,那我要听。”说完,吉祥兴奋地站起来,欢快的拍着手。
奈雪很快地从房里抱来了安平的那张琴。
这张琴,一直放在房里,但堂主从未弹过,因此奈雪也迫不及待地想听了。
绿怨琴,安平从幽国带来的那把。安平双手轻轻地抚着它,这把母后留给它的古琴,她许久不曾碰了。
仔细地调试了一下琴音后,安平开始弹奏起来。不是什么复杂的曲调,她只是兴致所至,轻轻地弹着,但其他人都听出了琴声里的悠闲与自在。
火光映照之下,端在在古琴前的女子,容色如玉,圆月高挂,月下,琴声柔和,婉转动听。有晚风轻轻的吹来,吹起她飘逸的衣裙,她的脸色微红,如同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那仪静体闲、柔情绰态,醉了夜色,也醉了观者的心。
琴声静静地响着,时而温和,时而清灵,时而愉悦。
曲子也一首一首地弹过去,如意馆的琴声飘的很远很远,似乎要飘到天宫去。
听琴的人都沉醉了,连那一向冷酷不苟言笑的劲离大护法都溢上几缕柔情。
安平像是不知疲倦地弹着,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幽国紫仪宫的屋子里,年轻的母后手把手的教她抚琴。
“万世纠缠,轻歌微吟,许我这一世的地老天荒,浩浩之愁,茫茫之劫,我在流年里轻唱,你眉宇的殇......”像是不自觉地,琴声流泻出动听的琴音,是《云魇》,一首她熟悉无比的曲子。
安平继续弹着,然而这动听的琴音似乎不受她控制似的,琴弦突然锐利无比,好似有无数的力量侵袭而来,直冲她的脑海。
“啊”琴弦割破了她纤细的手指,也就在这一刹那,那琴声戛然而止,“咚”的一声,安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继而整个人倒在古琴上。
“堂主”在琴声停下的一刻,劲离便已发现不对,此刻一见她倒下,他几乎是以飞一般的速度扑到她面前。
等他扶起她,便见那双原来白净的手已染了鲜血,正一滴滴地滴在琴弦上。
“小姐!”“堂主!”
“快,林眠,速速去请回春医馆的石大夫。”说完,劲离一把抱起她,往如意馆的楼上跑去。
身后,林眠一施轻功,往夜色中而去。其他人更是急冲冲地跟在劲离身后,眼中满是焦急。
与此同时,碧霄宫藏宝阁的内室里,三寒子正狼狈地趴在地上,正中央,幻灵剑散发着红色的光芒,飘浮在剑身上的一株艳丽的花朵,正逐渐变得枯萎。
幻灵剑不停地转动着,像是要冲破某种障碍似的,发出的寒气愈加瘆人,然而那梭罗花又好似有无穷的热量,这一冷一热的交汇,让这种冲破而来的力量震得周边的人都无力招架。
“梭罗花,终究让它动了!”溟离两眼放射出一种兴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