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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姚是我的第一个徒弟。

第一次见到他，就给了我深深的打击，作为我的第一个徒弟，我不奢求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但起码要是一个清爽干净，和善有礼的样子吧。但老姚不是，那天老姚来面试，一头喷多啫喱水的头发，严肃的表情仿佛别人欠了他几百万。左手腕戴着一个大牌手表，右手食指一个黄金戒指。再加上他一米八几的魁梧的身材，这种感觉就好比：你明明喜欢清爽的绿豆糕，他却是一块油腻的手抓饼。

于是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一直不待见他，再加上我个人原因，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老姚作为一个徒弟，还是兢兢业业，认真负责的。很难想象，十九岁的小白收了一个分不出年龄的大龄男青年作徒弟。

老姚的生活有点神秘，在我看来是这样。偶然一次看到他的简历：未婚。我当时就在想，他肯定是一个猥琐、没有生活目标的老男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叫他老姚，直呼他全名。仗着是他师傅，对他胡来喝去。

“姚德军，你看看你，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发现不了！”

“姚德军，你是要气死我吗?”

“姚德军，……唉，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那时候的我，暴躁而浑身戾气。仿佛是一个全身长满利刺的刺猬，而老姚，很不幸，成为了那个被刺猬扎到的苹果。后来和老姚说起这一段，他满脸得瑟：“小样儿，一开始我是让着你，不跟你计较。”

前面三个月，我与老姚就像是陌生人，我不屑理他，他觉得我无法沟通外还有一丝畏惧。

2

我以为我与他就是一直这样的相处模式。直到后来有一次，我们组遭到其他部门投诉，主管召集我们开会，整个走道无比安静，空气凝滞。我心里明白，是由于我的粗心导致质量出了差错，但彼时我不敢承认，只是默默低下头，不发一言。

忽然老姚打破这窒息的宁静：“主管，是我弄错的，对不起，我真是太粗心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并不帅气的脸庞，心里生出一丝歉意和感谢，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难看了。对于他的救场我很买账，此后我与他关系缓和了不少，只是委屈他那次少不了被主管一顿批。

渐渐地，我觉得他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工作上他尽心尽力，从不推卸责任。他不耍滑头，不会的就虚心求教，很快，他掌握了这份工作的技巧，我也不能倚仗师傅的身份来刁难他了。

不知什么开始，我和他生出一种默契，轮到我和他某一个人值班，那个人必定会把工作做完，不拖累对方。尽管我与他因为排班的缘故相处时间甚少，但我已把他当作自己人。

3

我一直有在外面租房住的想法，我的朋友因为一些缘故不能与我合租，但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不安全，我忽然就想到了老姚，因为他也说过他要在外面租房子。那天早上我打电话给他，他夜班刚刚下班，疲惫不堪，我还是拉着他陪我一起找房子。我们看了好几家，我觉得还不错，但他一直摇头，说阳光不好，要么就是太脏了。我一脸鄙夷地教训他，一个大男人还这么挑三拣四的。最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我和他终于选定了地方，我住四楼，他五楼，就在我楼上。我得意地向他炫耀，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还请多多指教。他只是摆摆手，赶紧回去睡觉了。

周日我去老姚家串门，发现一个小小的单间被他收拾的很整洁、干净，我一个女生在他面前都觉得惭愧不已。他阳台上摆放了好几盆绿萝，鲜花，很是好看，显得整个房间生机勃勃。

“呀，你还会养花呢，真看不出来。”我抬起头调侃他。

“怎么，不行啊，哥可是有涵养的人。”他装模作样道。

看着这几盆绿植我心动不已，于是拉着他陪我去花卉市场。他多番不情愿，好不容易一个休息日，只想好好休息。我百般纠缠，他拗不过我，只得随同。

到了市场，他给我挑了一盆月季，说这个好看，我应着他的意思买下来。逛了一圈我买了几种，看他饶有兴致地盯着一棵树，这么认真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呢。付钱的时候他跟老板砍价，一张嘴说着不停：“老板，你看我都给你带人来了，还不给我便宜一点，这样大家都好做嘛！”我在一旁看他满脸堆笑和老板讨价还价，赶紧付钱拉着他走人。

回去的路上，他抱怨道：“明明是你要来买，为什么要我提?”

我故作可怜地说：“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呀，你怎么忍心?”

“你柔弱?你凶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柔弱?”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记仇，我可是你师傅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说了，严师才能出高徒。”我一脸傲娇道。

“小样儿，你教我什么了，除了你凶我其他我都不记得。”

看他那欠扁的样子我就生气，便不再理他，顾自向前走着。此时的天被夕阳染红了脸，天边尽是耀眼的光芒。这个城市的风很暖，4月份我穿着单薄的上衣丝毫不觉得冷。道路上来往的车辆扬起漫漫尘土，却也觉得恰到好处。

可能见我不说话，他突然开口道：“我之前在那个城市，刚去的时候也很辛苦，不过都过来了。”

听他说起之前的事，我回过头，他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缓缓道来。一路上，我难得的安静。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坚定、无畏，也带着一丝自豪。只有之前那么努力过的人，说起过往才显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那些逝去的平淡时光。

见我这样看他，他笑道：“咋啦，是不是特崇拜哥。”

“嗯，是有那么一点。你挺厉害的”我一脸认真。

“呀，听你夸我一句真难得。”

“那我以后多夸夸你，好吧?”

“这还差不多，你不生气不骂人的时候才好看，女孩子嘛，哪来的那么多暴脾气。”

“姚—德—军，我是不是不凶你你浑身不舒服?”我咬牙切齿，伸手正要去揍他。

“喂喂，你……你的花不想要了是吧?”他拎着花盆，身子笨重往过一挪。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小样儿，哈哈，你可是有把柄在我手上。”他使个眼色给我，看着手里的花。

“唉，你再也不是那个我认识的姚德军了，不再对师傅毕恭毕敬了，现在都欺师灭祖了。”说完我深深叹一口气。

“知道哥哥不是好惹的了吧，哈哈，幸亏你没和我一个班，不然你肺都要给我气炸。”他得意地笑起来。

这个傍晚，周围的空气仿佛格外温柔，我和他从过往聊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一个人，他的“不正经”可能是那些正经过后而沉淀下来的。他话说的如此轻松，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活得洒脱自在。我想他之所以如此淡定，肯定之前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吧。

4

周二清早，我像平常一样，拿好钥匙准备出门上班。开门那一瞬间，老姚突然冒出来，吓得我差点大哭。等我缓了一会我摩拳擦掌，准备对他实施人身攻击，他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份早餐。

“喏，给你的。”

“姚德军，你是不是有病啊，大早上的吓人！”我用力瞪他一眼。

他又露出他那贱贱的坏笑：“哎呀，我好心好意给你带早点呢，你还怪我，我走啦。”他就这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上楼。

自从和老姚熟悉起来，愈发觉得他难以琢磨，就连对别人好的方式都很奇怪。时间一久，我慢慢熟悉这种奇怪的方式，就连我，也被他的奇怪感染了。那天下班，我和他像以往一样去那家店吃早餐。这时走来一条狗，我忽然就想逗他一下。

“喂，姚德军，你怎么过来了，你要吃啥?”

老姚正嗦着碗里的汤粉，不明所以。我看着他蒙圈的表情，偷笑一声，连忙摆手道：“那你慢慢吃，我先走啦，我可没带钱哦！”

我还没走出十米，老姚突然大叫一声向我跑来，吓得我赶紧撒开腿跑。他硬是追着我跑了一条街，不过最后也没追上我。一想到一条街的人都对着我俩投来疑惑的表情，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

老姚虽然平时不着调了点，可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大概是以庆祝新家为由，他叫了一班同事去他家吃火锅。那天一大早，他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和他一起去菜市场买食材。我不屑地看着他，让他不要逞能。因为我实在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能做出好吃的火锅来。然而我料想错了，当真正看到他端出一锅煮好的底料出来我就目瞪口呆。那次我们都吃的很满意，还品尝了他私藏的红酒。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5

五月公司迎来了旺季，迫于出货的压力，各个部门都很紧张，加班加点在生产。那次我上夜班，夜班人员本来就少，再加上出货压力，我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状态，脾气也变得特别暴躁。那晚我与其他部门的一名员工因为工作上的意见不合发生了口角，我和他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让步，两人都争得面红耳赤。这时老姚不知从哪冒出来，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递给那人一根烟，说：“你看你，和一个小丫头生什么气呢！”

那人接过老姚的烟，面色缓和一些，说：“不是我和她生气，你看看她那得理不饶人，说话尖酸刻薄的样子。”

一听这话我立马叫嚣起来，手上的样本往桌上重重一扔，开口道：“我刻薄?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货色！”

那人听了这话，激动地伸出手要往我这走来，我丝毫不动，一副要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的架势。

老姚见此状连忙拉住他，安抚他道：“兄弟你别生气，那小丫头才见过多少世面，走，咱俩吃夜宵去。”

我看着老姚一直在为他说话，觉得特别委屈，我对老姚嚷道：“姚德军，你再也不是我的徒弟！”

老姚怔了怔，没有回答，只是拉着那人走了。一晚上，我铁青着一张脸，同事见我这样，也不敢与我说话。

忽然手机弹出一条消息：丫头，晚上吃了没？看到是老姚，我直接把手机扔进抽屉里，不予理会。大概见我许久不回，他又发来消息：还生气呢?

我重重在屏幕上打上一行字：姚德军，你都不帮我说话的，我再不认识你！

刚点击发送，手机立马又亮起来：两个孩子吵架，你见过哪个人不是先说自己家孩子不好的?

我：你什么意思?

老姚：我基本上都是处处维护你。

随后老姚打来电话，催促道：“快点下来吧，我给你带了夜宵。”一听到有吃的，我气消了大半，“蹭蹭蹭”跑下楼。

6

和老姚认识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都是我对他大呼小叫。可只有一次，他是真的生气。那次我们部门聚餐，吃完饭去看电影，我和我朋友坐在一块。电影散场后，我跟随人流慢慢走出去，大概是我海拔太低，他一直没有看到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先走了。我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他微信给我发了好多条消息，电话也没接到。

我打通他电话，他对我一声吼：“我现在命令你以最快的速度到西门来！”挂完电话，还没想明白他为何对我发火，却也听话地马上拨开人群去找他。看见他我热情招手，他也没有回应，面色凝重。我和他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可能都太疲惫。

到家后我都奇怪他今天怎么那么不对劲，以去他家借东西为由敲开他家门，他没有开灯，屋子很暗，电脑放着他那个年代的我没听过的音乐。他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根烟，那点星火在黑暗中尤为刺眼。

见到我，他掐灭手中的烟，声音很轻：“走，去吃饭?” 我呆呆地点点头。

路灯把我俩影子拉的很长，他和我一前一后走着，我趿拉着拖鞋，正寻思怎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忽然他回头，对我说：“怎么，还不跟快点?”听到他这句话，我立马蹦跳着到他左侧。

我望着比我高出许多的他，淡漠的表情一如往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他出现在我的生活，习惯大事小事都要麻烦他，习惯他每天的早餐，习惯我嚣张跋扈他依然一张欠揍的脸。

7

端午节这天，老姚带我去吃饭，算是之前吓我的精神弥补。

他选了一家必胜客，说里面的甜点不错。看到面前精致的糕点，我两眼放光，舍不得打破它的无缺，欣赏了好久才开始动筷。看到我的吃相，老姚一脸鄙夷地看着我，非常嫌弃地说：“你真是要把盘子都吃下去。”我咧开嘴一笑：“没办法，看到甜品就毫无招架之力，嘿嘿。”

老姚啜着那一杯咖啡，两份甜点基本都是我吃完的。我心满意足的擦擦嘴，当时并没意识到这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顿饭。

那日休息我炖了一锅汤，想着天天蹭老姚的饭挺过意不去的，于是上楼去找他一起来吃。他房门是开着的，我走过去，看到里面大包小包凌乱一地，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却什么也不说。旁边的同事开口道：“呀，小白，你也是来帮忙搬家的吗？”

“搬家?”我再次盯着他。

“对啊，你还不知道啊，他嫌这里小，要换个房子，你……”

没等他说完，我立刻转身匆匆跑下楼，脑海里一直都是“搬家”那两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老姚下来敲门，他在门外说“你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大概是闻到我屋子里有味道，他又说：“你在煮什么，别把房子给点了。”时间过去很久，我才开门，没想到他竟还在。

“姚德军，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吗？”我一脸质问道。

“呃……就是……我准备换个房子。”他支吾道。见我不说话，他又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吃你个大头鬼，一路好早，不送！”我“啪”地一下关上门。

我也不知道我在生哪门子气，就是觉得他一直没有跟我说他搬家这件事挺不厚道的。自那以后，整整一个月，我再也没有理过他，大概是看我对他冰冷的态度，他也没有再坚持。

过了一阵子，主管突然通知一个人事变动：老姚被调去分厂实习。听到这个消息我有点意外，随后手足无措起来，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向他道个别，但碍于他搬家那件事，直到他走，我都没有开口。

下班点一到，我马上就丢下工作走出去。一路上，我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就走到那家我和老姚以前常去的店。

“老板，老样子，一碗粉。”我对老板说道。

“哎！好嘞！”老板见到是我，热情地打招呼，他把头对我身后瞅瞅，似乎在找什么。我勉强对老板笑道：“我一个人。”他尴尬地点点头。我默默吃着饭，往常这一桌，我和老姚总是欢声笑语不断的。

8

分厂各方面资源还没到齐，老姚去了，肯定是个比较大的挑战。不出意料，那天他捅了一个篓子，被其他部门投诉，主管也帮他对上面说尽好话。

我默默打开手机，点开他的对话栏，又静静看着屏幕变暗。迟疑半刻，最终还是输入那行字：你在那边多多注意，这边已经有意见了。

过了一会儿，屏幕亮起来：嗯，放心，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只是还得提醒一句，多看多学。”

“嗯，你就不要那么啰嗦了，快上班吧。”

“我发现我到今天才原谅你，是不是很可笑?”

“原谅我什么?我有什么好原谅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之前已经暗示很多次了。”

我关上手机，深叹一口气。

那日，我给老姚发了一张图片，是我的辞职报告。我是很早就有辞职这个打算的。

“想好了吗？决定走了?”

“嗯，想好了，老大已经同意了。”

“你就不能悄悄走么？不告诉我行吗?

“毕竟相识一场，还是和你说一声。”

良久，老姚才发来一句话：一路顺风，尽管不是我真心的。

我盯着手机，自嘲地笑了。随即打上一行字：这段日子，多亏你的照顾，你待我如何，我是知道的。我走了，你多多保重，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想想其实挺难过的。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

点击发送后，我就关上手机，那晚，我想了很多。我和老姚，终是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我走的那日天气很好，我一一和同事朋友们道别，唯独缺了老姚。我默默拿起行李箱，踏上回家的列车。

“一路平安”他发来四个字。

“好。”

9

现在我与老姚已经5个月没有见面了，自从我走后，联系也甚少。老姚，是我在那个城市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尽管与他只相处了一年时间，但也足以了解彼此。

也曾有同事打趣说我和老姚暧昧不清，相处得这么好不如在一起算了。我心里暗讽，我从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我待老姚，老姚待我，向来是清清楚楚、不掺杂任何念头，其他人又怎么会懂。

老姚，你一定想不到，当初那个脾气暴躁、冷漠高傲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现在的我，是一个恬静爱笑的女孩了。我对谁都很客气，却对谁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再也没有一个能让我撸起袖子，嘴上吵吵着要揍他，实则心里已被安全感包围的人了。

多谢你是真的。那个城市，那段日子，也因为有你，变得格外有意义。

写到这里，曾经的点点滴滴已经在脑海里重新上映。谨以此文，献给那段有你有我，一去不复返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