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一号机还是二号机,都一度处于故障状态。
一号机的检修报告显示,虽然看起来像是发动机损伤级别的打击,但实际并没有那么严重,仅仅是电线短路或者接触不良的小毛病。据二号机的监护人员B透露,二号机的受损程度更低,大概只是掉了几颗螺丝,喝过鸡汤就可以好。
现在的二号机已经可以正常运作,吃过早餐后就被好奇的同学们抓住,大家争着问那一夜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要是在过去,这位知情人士绝对会闭口不言,然后胡乱挥手说些“I can’t recall”“无可奉告”之类的话,巴不得与A拉开一切关系,拿着剪刀检查有没有藕断丝还连着的情况,要是有就一根一根剪断。奇怪的是,这回并没有。
是因为愧疚吗?不知道。
多亏了K的粗心大意,F没有采集到足够的图像信息,校刊对于二人的报道仅限于呕吐事件,配了两人提前下车的背影图,还是F在车上拍的。除此之外,F的小动作都没有达到预想结果。既然记者团没有拿到一手信息,那八卦爱好者们也只能过来问本人了。
刚刚修复不久的二号机搪塞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并没有说A的病情,虽说这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单纯描述了一下当时天气多么恶劣,心情多么糟糕,救援队多么贴心,八卦的人们听了也知足,毕竟以前绝对不开口的人居然开口了。
今天是A没来上课的第三天。
这三天平静到令人浑身不舒服,像是没有微风,没有鸟鸣,没有偶尔跃起的野鱼,连表面一丝雾气都没有的空荡荡的湖水,区分不出来这是镜子还是湖水,平静到诡异的程度。自己没有生出任何麻烦,A也不用帮忙清理,一切都恢复到没有从人群中拉出A的那天之前,这就是自己长久以来想要的。
为什么这颗心却不满足。
“喂……”
“啊干嘛?”电话这边的B嚼着薯片,清脆的响声通过电波溜进对面人的耳朵里。
“我想去看A。”
咀嚼声停了两秒,又继续起来。
“也好,毕竟是你惹得祸对吧。”作为知情人士三号,B这样说。
“嗯……要是不去看望一下我会疯掉的,被我的愧疚感谋杀。”
“你那算自杀吧。”
“我该带什么去啊,保健品?果篮?”
“你是去看外婆吗???”
“那怎么办,又不好意思空着手。”
“你知道A喜欢什么吗?”
“不知道。正常人不喜欢的A都喜欢,真让人头大。”
“这样吗?那我帮你准备好了,欠我个人情啊。”
挂掉电话后的二号机,关闭电源陷入了安眠,大字型躺在床垫和被子中间,了却一桩麻烦事以后尤其安心,顺利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想象A看到自己去探望时忍不住痛哭流涕的可笑模样,树立一个善良仁慈的高大形象给自己,以至于闭着眼睛还能保持微笑状态。
第二天放学后,B递过来一个精心包装的盒子,搭配着手提袋交货了。
这家伙干嘛像地下钱庄交易似的鬼鬼祟祟!我拿着袋子边走边回头瞟着在后面不停招手送别的B。因为盒子被丝带完好包裹,这种扎花方式一旦被拆开,作为手工魔鬼的我就没有任何信心复原回去,所以我根本没办法得知B准备的到底是什么。
与A相识的日子不长不短,这是我第三次去A家。
车窗外称不上熟悉的商店招牌一个接一个闪过,唤起我上次过来的记忆。那家电影院混在其中,还是被一眼认出来,来来往往的人,匆匆忙忙的世界,总能抽出时间来这里看场电影的人也算是有情趣,谁又能想到A是其中一员呢?我意识到自己的确比其他人更了解A,这是幸运还是灾祸却不得而知。
站在A家门口,攥紧手提袋的上端,深深呼一口气,我终于下定决心按门铃。
明明已经听过两遍,但还是吓了我一跳。过了两秒,我听到门内传来鞋底与地板的摩擦声,由远及近慢慢增强,接着是门把手开始转动的金属碰撞声,啪嗒,门开了,站在我面前露出疑惑表情的人,并不是A。
“请问你找谁呢?”穿着拖鞋的陌生人拿出含在嘴里的棒棒糖问道。
“不好意思,我好像找错人了。”说完我转身要走。
“正义!正义!”
这时突然从里屋传来尖锐的叫声,绝对是来自A的话痨鹦鹉。这显示我并没有走错地方,于是我又厚着脸皮回头。
“那个,我是A的同学,听说A生病了,我代表大家来探望一下。”为了不显示自己的私人目的,先委屈同学们被我代表也没什么吧。
“找小A吗?非常遗憾不在家诶,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传的吗?”
这个人如此简单的提问,我居然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种词回答了。在我说完后,对方就噗嗤笑出声来,点了点头回了谢谢二字,我们寥寥几句就结束了对话,当然,我没有忘记把东西送出去。
我想大脑可能是过度处理信息,所以它才会不听话地短路。这个人看起来与我们年纪相仿,可以亲密地叫着A的小名,语气就像长期住在这里一样,随意又舒适,带着一股在自己地盘才有的主人气质,但我两次都没有见过。
会是A的亲戚吗?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使劲摇了摇头,何必纠结这些事呢,和我又没关系。可过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想A不在家的原因,是去看电影了吗?如果可以出门为什么不去上课呢?这个家伙不是最喜欢上课吗?又会不会是还躺在医院?已经这么多天没有出现,如果是这样一定很严重吧……
无论如何,这回愧疚感会消失不见吧,我可是完成了探望A这种艰巨任务。
然而并没有,我甚至莫名觉得心里更堵了。
当天晚上我又打电话给了B。
“这位同学,在这样下去我要收咨询费了。”
“能不能别调侃我了,说正事啊,是因为我并没有真的见到A,所以才会这样?”
“或许你的脑袋没那么好骗吧,又或许……”
“什么?”
“或许并不是愧疚感压迫你,是别的东西呢?”
“能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别管这些了行不行,都快十二点了放我睡觉吧!”
接着B挂断了电话,我对着通话结束的界面愣了两秒。
这天我的睡眠质量并不好,思考着B的话,辗转反侧。第二天,我带着黑眼圈去了学校。
同学们平日问早的常规台词一律变成了“哇你脸色好差”诸如此类的话。
一周一次的早会上,院长总结了游宿活动的收获。我自然是没心情听,但还是佩服院长的胡扯能力,明明这次活动几乎就是原地过家家,只能玩些丢手绢类的游戏,唯一有趣的就是野炊,老人家还能写出那么长的发言稿。真正刺激的项目都被我和A给搅黄了,说到这里完全自豪不起来。
手臂突然被用力扯了一下,我回头看向站在后面的B,B用眼神示意我看台上。不难发现在幕布后面若隐若现的那人,还在一脸真挚地看着手里的稿子。院长说完后,宣布本周的学生代表发言者为A,那个家伙才慢慢从幕布后面走出来。
同往日一样的锐利眼神,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似乎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太好了,人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