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过河岸,新发绿的柳条在风中摇摆,一年最美的春光从上游往下游流淌,冲刷着久经磨砺的河堤和不舍昼夜的岁月。
河的对岸似有行人,他走走停停,时而对河沉思,时而快步疾行,时而迎风高歌。他是一个孤独的人,走在无涯的岁月边上。
行人背后是高大巍峨的中条山脉,那山的颜色是黑黢黢的,从冬到春,从春到夏,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我既没有见过它生发出翠绿的生命,亦没有见过它收获过金黄的果实。
它就像一个被岁月雕刻的石狮子,静静地杵在那里,不言不语,纹丝不动,安静肃穆地守望着从北到南奔腾而去的这段大河,还有眼前的八百里秦川和身后的几千年沃土。
它在那里,看着大河两岸遍地绿色,生机勃勃。看着春去秋来,遍地瓜果飘香,满地牛羊成群,还有吃不尽的谷物食粮。它看着过往的商客带着马队走过吱吱呀呀的蒲津渡浮桥,看着长安兴盛数百年,一队队来往的行人走在从西往东的官道上,建起一座座坚固的城池,富庶一个个繁华的城市。
它在那里,也看着大河冲刷西岸的土塬,看着万亩良田被河水淹没,一片泽国里土地绝收。看着大河的子民四散奔逃,蒲津浮桥连同铁牛被发疯的河水卷走。它也看着战火烧起,一座座城池被攻破,一个个城市被焚毁。所有的富足在水与火中被化为黄沙,变成焦土。
它在那里,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像威严的父亲,静静地看着嬉笑打闹,大发脾气的孩子们。
岁月奔腾不止,抚摸着大河两岸撕裂的伤口。数年后,绿色依然铺满大地,丰收依然如时到来,淹没的城市和焚毁的繁华被一一重建。
它看着,忙碌的子民在河岸上耕作,生儿育女,平淡富足中岁月安然。
如果这样,也可称作岁月静好了。然而,幸福总被打破,还是有灾难袭来。
异族,如同嗜血的恶狼,漂泊在东洋的小岛上,却死死盯着这块肥沃的土地。
那年,狼子入侵。半壁江山尽入寇手,大河的子民在血腥里挣扎,在绝望里相互挽起手臂,用血肉之躯面对带血的刺刀。他们爬上这座安静了几千年的大山,发出了保卫大河,保护身后这块土地的呐喊!
用生命捍卫尊严,打出最后一颗子弹,砍卷最后一把钢刀。告诉贼人,大河的子民誓不屈服。
面朝西边的祖宗之地和昔日繁华傲娇的长安城,深深一跪,深情地亲吻泪水和血水浇灌过的这块热土。
忽然,天地之间一声喊。悲怆而激昂的秦腔响起,回荡在这黑黢黢的山脉和奔腾不息的大河之间。
八百少年向贼人深深啐了一口口水,这是最后的蔑视与不屈,然后坦然地手挽手走向了大河深处。
他们没有挣扎,没有苦痛,生命安然地就像进入了母亲的怀抱。
中条山静地出奇,大河咆哮不止。“贼人,滚出去吧!”似是从一条条山谷间,一朵朵浪花间汇聚而出的一声怒吼,渐渐粗壮而厚重。
把狼子赶回到岛上,大河的子民在疗伤中自我健强。
这,都是奔腾不息的岁月,隐藏在山谷的黄土里,湮没在大河的泥沙下。
大河冲刷了往日的创伤,然而她的子民不能也不该忘却曾经的血泪。
他们仍然在这里辛勤耕作,时而也会唱起秦腔。
绿色年年遍布大河两岸,金黄依然按时催熟五谷。黑黢黢的山脉依然不语,却在朝霞中,泼洒出万道红光,喜庆了整个山川。
那条大河,那座山,是大河子民的记忆,也是他们难离的梦里故乡。
河对岸的那个行人,是你,是我,是大河的子民;迎风高唱的,是歌,是曲,是梆子,也是秦腔。
历经沧桑,一步一履,他思索着,行进着;穿越千年,一步一叹,歌声敲打着大地山川,激荡着奔腾的岁月。苍凉悲壮,雄浑壮阔,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
相关史料:
1939年,在中条山最激烈的‘六·六战役’中,陈硕儒率领的177师主力从敌人正面突围,该师新兵团的1000多新兵被日军分割包围在老庄、许八坡、六甲村、马家崖一带。这些新兵刚刚参军才3个月,第一仗就遭遇到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包围。子弹打完后,新兵们和日军在黄河畔展开了肉搏。十六、七岁的新兵的拼刺刀技术显然没有日军娴熟,再加上体力也差许多新兵干脆扔掉枪支,抱住近身的日军连踢带咬……这些新兵被步步紧逼到黄河边的崖畔上时已经有200多人牺牲了。日军把孤崖围住后开始喊着让新兵们投降。800多名新兵对着陕西的方向跪下身去随即在身后日军的叫嚣声中纷纷纵身跳下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