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摘箬山岛大概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故乡。虽然生在城镇,却在这座小岛上度过了最纯真的童年。岛不大,像一片飘落的箬叶,静静地浮在东海的碧波里。每当潮水退去,滩涂上就会露出星星点点的泥洞,那是泥鳅的家。堂哥常带我去挖泥鳅,塞在番薯干里蒸熟,香气能飘满整个院子。
四岁那年的码头,永远定格在记忆里。海风裹挟着咸腥,将妹妹的碎花裙子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在船头,满脸泪痕,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一只迷途的雏鸟。我跑过去抱住她,两个小人儿在风中颤抖。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因为懂得了什么叫心疼。岛上这么苦,你怎么也来了?这句话,我一直没说出口。
后来回到城关,住在康家大院。院子里有口老井,井水清冽,夏天是天然的冰箱。记得那个炎热的下午,母亲买来一个大西瓜,用网袋套着沉入井中。说是等晚上纳凉时,和宁波来的表哥一起分享。可我终究没忍住,趁大人去北门的工夫,偷偷跑回家,狠狠地吃了半个西瓜。晚上挨的那顿打,现在想来,竟也带着西瓜的甜味。
三年灾害时期,母亲常说,最艰难时连番薯藤都要吃。有一次分到一锅米汤饭,我吃了半碗,见锅底还有饭,便用小手掰着锅边,怯生生地问:"阿姆,侬饭还要否?"母亲一愣,眼圈就红了。她说那时就知道,我是没吃饱,还想吃。这句话,她说一次,我的心就酸一次。
读小学时住到外婆家,日子总算好过些。外公在闸水弄做水塔糕,每天下班都带着满满一袋糕蒂头回家。那是干活的人都能分的,不算贪污。于是,等外公下班成了一天中最重要的事。糕蒂头虽不及整块水塔糕精致,却是我童年最甜蜜的期待。
外婆管得严,放学时间掐得准。有一次和同学去广电边的河里游泳,没带替换裤子,只好裸体下水。正游得欢,忽然听见大马路上传来外婆的呼唤,一声声"阿敏啊",吓得我赶紧穿上裤子,一溜烟跑回家。现在想来,那条河里确实鱼多,要是被咬到"小弟弟",可就真是童年阴影了。
摘箬山岛如今荒废了,像一位被遗忘的老人。可我总觉得,它还在那里,静静地守着我的童年。那些斑驳的石墙、蜿蜒的小路、飘摇的渔船,还有妹妹仰头数柿子的模样,都像一幅水彩画,在记忆里永不褪色。或许箬山本就是大海的一个梦,而我们,都是这个梦里匆匆的过客。只是这梦太美,美得让人舍不得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