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整理照片。翻看合影时，无数过往记忆涌来，在五月温暖的阳光里和啾啾鸟鸣一起，浸染着家淡淡的色彩，透着妈妈无言的柔情，无论画里还是画外。
这应该是我童年的第一张照片，还是黑白底色。26岁的您抱着我站在桥头，我三四个月大，戴着遮阳帽，满满的婴儿肥。您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着浅灰色外套，微笑瘦削，朴素整洁，背后是空阔的天。
接着，我六岁，当小姐姐了。我太爱爸爸妈妈送给我的这个虎头虎脑机灵可爱的小男孩了，热切又宠溺地抱着半岁大的他，两小只对着镜头笑得好灿烂。您和大人们在镜头外看着我们，也许已经意识到：生活从此一点点改变，将忙碌又充实，牵挂又释然。
十岁，我对自己的生日还记忆犹新。扎着马尾辫，穿着背带裤，我和一群小女生叽叽喳喳，看大人们为我的生日聚会在忙碌庆祝。那时懵懵懂懂，是小学三年级的年纪，在家庭作业的命题作文《我的妈妈》里，模仿作文书上的口吻，凭空写道：“看见妈妈有了白发，手上的皮肤也不再光滑”。其实，如今回首，那还是您的茂盛岁月，身姿窈窕，发丝柔软。
十二岁，我和六岁的弟弟背靠背坐在草地上。阳光下绿草茵茵，我戴着发带，弟弟机灵如精灵，两个孩子笑颜如花。忘记是谁帮我们摁下的这个瞬间，但始终记得在那个年纪，有一个夜晚，我和弟弟半夜醒来，发现家中竟然只有我们两个人！惶恐中，俩人坐在床上绝望大哭，在哭声中迎来了好似感应匆匆赶回的妈妈。后来才知道，连轴转的小家庭，爸爸出差在外，妈妈工作太忙，不得已把我们安顿睡下后，又抽身赶出去加班。
十三岁，我们一家四口去公园踏青。中午时分，我们在公园里野餐。树荫下，您和爸爸坐我们两侧，我笑着低头拿食物，弟弟正捧着面包张大嘴巴要吃一大口，一切那么宁静温馨。但现在回想，其实难以想象您和爸爸如何能在满负荷的工作外，没有长辈的帮忙，安顿好两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和学习，又让我们从未感到过经济的窘迫和生活的重担？当九年前我拼尽全力后听到婴儿的啼哭时，当我躺在产床上虚脱得几乎无法动弹时，当几年后二宝出生忙于日夜哺育婴儿和陪伴幼儿时，我越来越深刻理解了小生命的真正意义！
十四岁，我不乖，有着莫名其妙的叛逆，也时常在学习上稀里糊涂。知道我开始要臭美，您在家里用缝纫机熬夜赶制了一件粉色的小衫，是那个时代的“私人订制”。照片中，我独自站在那里，穿着您亲手缝制的荷叶边上衣，身影里有刚长高抽条的瘦长，有青春期的不安，还有被呵护的模糊梦想。
再往后翻，有您的一寸证件照。是当时正时髦的发型，长度近肩，发中段开始细细烫卷，刘海吹起，眼神明亮，精神的职业形象。而与此同时，我读高中、弟弟初中，您在工作以外还照顾着我们的饮食起居和学习辅导。每天赶来学校为我送来的营养午餐，有次甚至连鱼骨都剔了，只为了让我吃起来更快更方便！多年来的风雨兼程，生活的时刻表一直精确到“分”。
我的中学时代，我们的照片很少。也许因为我忙，所以您也忙。有我的证件照，是女生最普通的齐耳短发，刘海有生疏的痕迹，那是因为“理发师”是您。从初中开始，几乎每两个月，我端坐客厅中央，您铺上大大的毛巾帮我修理。一剪一剪，直到上了大学。
再后来，您穿着一件浅卡其色针织上衣，我和弟弟一左一右挽着您的胳膊，身高都超过了您。这天您的五十岁生日。那时我刚工作不久，有了能自由支配的收入，所能想到的表示孝心的最好方式就是和弟弟一起，拽着您、陪着您，去上海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买一件当时看来很昂贵的衣服，作为生日礼物。上衣是一字领的，大约七分袖长，织法精致，手感软糯，左上肩还绣着一枚立体花朵，您穿上，更显气质雅致。
二十六岁，我结婚了。洗印了红底的结婚证照放在案头，放在设计别致可并排两张照片的相框左侧，相框右侧就是您和爸爸当年的红底结婚证照。二十多年前的您，长发编起，雪白的小翻领衬托着秀美的脸庞，恬静温婉。
三十岁，我的生日。您和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好别致：书籍首序。那其实是我高考后的暑假里自己手工编撰的一本小书，薄薄的书册，一字字抄写，记录下自己成长喜怒哀乐的一些篇章，自制的封面封底还透着质朴粗糙的痕迹。但您和爸爸把它当宝，欣赏目录，细读篇章，为我写序，为我珍藏。
退休后，您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乐观开朗的天性也越来越舒展。您开始弹古筝、练瑜伽、打太极、学驾驶、做公益……对世界始终保持着善意和好奇，热情满满，积极向上，结识了一批又一批新朋友，在电话里都笑声爽朗。
今年新年前，我们终于有了认真的合影。我俩从浦江两岸赶来，一起站在镜头前，微笑、大笑，依靠、拥抱。我依偎在您的怀里。已经忘了上次的依偎是什么时候。但我感受得到那令人安心的心跳，正如我懂得那从来无言的付出，接收到那传递的精神财富，里面有言行举止的礼貌、有生活理念的宽和，还有稚童绕膝的欢闹。
六十多年的岁月，文字如何能尽载！
无数画面串成了生动的年华，记录了那一帧帧的忙碌、失落、欢笑、宽慰和收获。
我还要更多更美的画面，在时间的洪流里，和您在一起！笑你的笑，抱你的抱，暖你的暖，聊你的聊。一起看世间精彩，用跳动的心，记录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