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期,我常幻想能拥有一片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小空地。这片空地最好在学校的后院,悄悄躲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想象自己在一次体育课休息时间,照例离开人群闲逛时无意中闯入这片空地,像是闯进了一个梦境。这片空地最好被高大的树木包围,四周植物郁郁葱葱地生长,灌木挂着深红和紫黑色的浆果。空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树桩,刚好够一个人坐着看书。树桩边最好有一个高大蘑菇或一片大叶子,可以用来挡风避雨。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叶片洒在新绿的草地和泥土上,小松鼠不时从脚边窜过,花坛里看到的苔藓和小蘑菇在树桩下生长,在学校后院把白色蛋搬来搬去的小蚂蚁也到这里来设立了基地,广场上的鸽子飞来这里落脚休息。我幻想自己能独自一人,一有空闲就悄悄躲在这里,等上课铃响起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回去,这样就仿佛从学校里消失了一段时间,没人知道去了哪里。能从一个嘈杂的环境中暂时消失,到属于你一个人的空地里去待一阵,这样多好。
自幼喜欢热闹更喜欢安静,尤其喜欢在安静的环境里独处,入神时甚至能体会到不同环境所拥有的“场”,一有人打扰就被破坏了。然而,就连现在写下这段文字时,虽说也是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却提心吊胆地担心着老板突如其来的声音会打断思路,这样是很难找到感觉的。我需要的是一个无所挂碍的环境,需要找回年轻时期一无所知亦无所畏的内心。高中时经常在早晨第一个到教室,用钥匙打开教室门之后,放起书包坐下来,独自体味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空旷寂寞的空气,如同抿了一口甘冽而冰凉的泉水。阳光慢慢照进来,微小的灰尘在空气中浮浮沉沉,很快就被陆续进来的同学打乱,广播声响起,安静的空气一点点变得喧闹起来,逐渐泛起大大小小的气泡,像一壶水从平静逐渐过渡到沸腾的过程。身在其中却可以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不动声色地观察,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也不用担心因为发呆而被指责或被打扰,可以看看自己的书,或者配合别人交好作业,等到老师进来就可以开始每天如一有节奏有规律地的生活。现在想来,依然怀念那段还能拥有这样的喘息机会和安宁心境的时期,那时的空教室、操场边缘的座椅、午休班洒满阳光河岸边的桌椅、独自一人的放学路成为了自己幻想中空地的替代品,即使面临高考压力,能躲进去看书画画写字都是幸福。
这样的空地到大学之后依然可以找到。就算寝室氛围再好,依然有感到窒息的时候,找个周末的上午,当所有人都还在沉睡,自己悄悄掩门而去,或是独自去图书馆读闲书,一路看看花坛的新芽和低头觅食的灰喜鹊;或是拿起书本在校园某个僻静之处找个长椅,安安稳稳地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图书馆的气氛和空教室相近,偏暗的灯光和沉默的书架更多了一份沉稳的静谧,待在里面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待在室外要选择宜人的天气,除了看书还可以观察三两成群的人,除了灰喜鹊运气好还能看到杜鹃或啄木鸟,即使草多的地方可能会有蚊子,也不妨碍独处的趣味。等到临近中午,手机响起,是室友来的电话,“你在哪里?中午一起吃吗?”即使是打定主意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玩消失,还是会有人惦记。
工作之后,找到属于自己的空地的机会越来越难。就算已经选择了人少和加班少的公司,却要面对随时待命的工作需要。没有准确的下课铃、没有自己的空闲时间、没有属于自己的空气。即使假日和家人出去,在自然美景面前,依然唯恐微信信息突如其来的催促,依然会不停思考工作人际关系社会事件等等无趣的事情,时刻绷紧着神经,生怕错过了重要的工作消息。在工作要求和网络热点的轮番绑架下,在名利欲望和复杂关系的打压控制下,就这样慢慢弄丢了属于自己的一整块的时间,弄丢了可以发呆的课堂和图书馆,弄丢了原本安静内向的性格,弄丢了自己的声音、文字和画画,弄丢了原本的理想和追求,弄丢了过去没有杂念没有挂碍的心境,差点就要把自己也弄丢了。现在再也没有老师逼迫,没有家长要求,只有需要靠自己做好的工作、需要靠自己应付的社交场合、需要靠自己走好的人生道路,在这样的道路上,一定需要逼着自己不断前行吗?停下来喘口气,找一片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空地,躲一下再出来,就会被时代抛下吗?
如今,在机器般面对了六七年的电脑屏幕前,用原本需要敲下无趣的文字的时间,在午休归来老板的催促声中,我再次回到了高中时那片幻想中的空地,阳光依然穿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高大的蘑菇凉亭或叶片阳伞依然在头顶随风轻摇,小松鼠在脚边停下,抬头望着不远处背着白色蛋的蚂蚁,鸽子在草地上悠闲地踱步。
一切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