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流年

今天是公元2012年10月30日,农历壬辰年九月十六,煞南。

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是该为之前一段日子做个总结了,我十八岁半至二十一岁半的日子。

这三年,是我摔碎自己的过程。

(一)

很久以前,我就听过一个词语,叫做“失无所失”,那是我们还年轻的时候。

那时,我们还会没心没肺地笑,笑到眼泪都出来,笑到肚子痛,笑到脸上的肌肉都抽筋了,一大群人,笑得你推我搡地站不稳,路都走不直,一点儿也不顾及路人的眼光;那时冬天的雪都是暖的;那时,我们还过圣诞节,收到过小礼物,一条围巾能感动好几年;那时,我们把市面上的言情小说都看遍了,我们什么都懂,以为自己无比顽强;那时,向日葵站在试卷上,蒲公英飞满课本的每一处空白;那时,我们还称为“我们”,而不是“你”和“我”······而这所有,都成为一支射出去的箭,穿过阳光,穿过合欢,穿过土操场四起的尘土,穿过我们的心脏,射向我们身后遥远的地方,再也追不回来。

那是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从未失去过什么,一直在收获,一直欢笑着一路向前,跌倒了爬起来,甚至懒得去拍一拍身上的土。

那时,我们还很年轻,真的很年轻,至少是很健康地活着。

也许我这么说,别人会觉得我们已经很老了,甚至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格丫头,我们老了吗?我们真的有那么老了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胸腔里的跳动,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清晨的鸟鸣会让我心烦意乱?

格丫头,多久没放声哭过了?你的那套关于哭的把戏已经练习得炉火纯青了吧?

(二)

不,亲爱的,我们没有变老,我们一点也不老。你看,脸上的皮肤还很光滑,发丝也是栗黑的,我们还可以徒步走很远的路。亲爱的,你知道吗?在我们出生的时候,有一种花,叫做牡丹,她们盛开在清和月里,花开成海,灿烂得无与伦比。那时她们的青春,一如我们年轻时。但是,你不会看到她们的花瓣由鲜亮变枯竭的过程,她们永远不会变老,她们鼎盛灿烂过之后,就把自己粉碎在风里了,她们由青春直接死亡。

我们没有变老,我们一直开放在十八岁。

亲爱的,你还记得吗?

我们十八岁半的时候,我们被骗了,我们也不知被什么人给骗了。

我们十八岁半之前的梦想,你可还记得?

我们一直对自己说,要做一名建筑设计师,让自己设计的房子遍布世界每一个大洲,然后,有一天,我们去旅行,走到哪儿,都可以住在自己设计的房子里。我们还对自己说,要做一名自由作家,背着相机和信纸,在路上写作,往固定的地方寄信,邮戳盖得五花八门,在信封上问他:“你猜我在哪儿?”母亲为此还骂过我们,说我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太不靠谱。

可是,该怎么对你说呢,亲爱的,我们十八岁半的时候被骗了,我们连那个坏人是谁也不知道。

(三)

格丫头,讲到这,我们都还没说,我们十八岁半到二十一岁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不想说,你不愿提起,你怕伤口再流出血,我知道,你是怕疼的,你从小就怕疼,从你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你就小心翼翼地活着。可是呢,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是我给了坏人可趁之机。在我们十八岁半的时候,我想,我大概得了一场病,病得不轻,所以把你自己放任在外面,给了坏人可趁之机。我知道,你太善良,容易心软,还好逞强,痛死都是笑着的。你说,只要是笑着,总是比哭好看。

格丫头,我真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保护你。十八岁半,你把自己变成一只不死鸟,没有脚的鸟,胸口满是荆棘,啼血歌唱,歌声甜美而罪恶。

你带着我和自己,一直飞,一直唱,直到荆刺穿透身体,血枯落地。

格丫头,我必须得承认,我,们心里充满怨恨,怨恨的对象或者是你,或者是我,或者是那个无耻的坏人,我不确定,但我心里的确充满了怨恨,尽管我不知该恨谁。

(四)

我不怕死去,只是这死亡的过程出乎我意料的漫长而痛苦。我们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让自己失无所失。亲爱的,不要怨恨,我们做过的事,就算心里后悔,也不要说出来。我们不应该怪谁,谁都不是故意来当这个坏人的,怪只怪我们当时太年轻,我们没有人教,没有人教好的,也没有人教坏的,我们的母亲太朴实善良,她一心盼望着她的大女儿长大变凤凰,她太相信她的女儿,她以为她能自个儿长成一棵笔直高大的树。亲爱的,我知道你心里苦,我知道我们不小心弄丢了骄傲。我知道,从小到大你都太要强,心里明明是自卑的,脸上却一片平静,所以很多人夸你文静,夸你安静懂事,其实我知道你只是心里太自卑。我们太要强,我们自己在外面,必须让自己变得坚强。我们一直提醒自己是无比顽强。然而,在我们十八岁半的时候,又亲手毁了这顽强。我不是因为太善良,而是怕你把自己封闭得太久了,那道墙太厚重,所以,我只好选择毁灭性打开。太心疼你,只好杀了你。

(五)

壬辰年的秋天好冷,我看到叶子纷纷砸下来,落了一地,干燥清香,原来,尸体也可以是香的。这个冬天一定是极冷的。

我想,如果小格格还在,她也是不希望我们抱她的,因为我们的手好凉,不足以给她应有的温暖。所以,让小格格回天上去,是正确的选择吧。我们得先把自己暖热了。

格丫头,别哭,你得练习着不哭了,血流干了,哪里还有泪?格丫头,手给我,我们自己可以的。

(六)

我不哭,我知道,我们没有眼泪可以流了,我们亲手把自己置于失无所失的结局,但却是我们现在想要的。又或许,这不是结局,只是一个黑暗的起始点,你要相信,重生后的我们,会是另一种样子,一定很美丽。

坏人有过,好人也有过,小格格有过,幸运星星也有过。而现在,我们不要他们了,亲爱的,我听话,我们说好了的,我们不要他们了,都不要了。还有那颗该死的心,一律不要了,我们身体的心脏的位置,只留下一颗维持生命的器官就好了。

(七)

今天是公元2012年10月30日,农历壬辰年九月十六,煞南。天煞流年。

我在十八岁半到二十一岁半的时候死了,生理的死亡是一个过程,心理的死亡同样是一个过程。格丫头和我,必须同时接受这个过程,我们得互相结束对方,甘愿签下这份协议,才能成功死亡。

也只有死亡,才会带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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